實習的第一個案子,就讓我看到了英雄和英雄後麵的狀態。也是這一天晚上,實習師傅帶我認識了他最好的同學,也就是我後來的師傅。就是這一天晚上,我知道實習師傅的臉是老婆抓的,知道他們經常打架,知道他老婆外麵好像有人,因為實習師傅辦案忙碌經常不在家;同樣在這一天晚上,我知道我後來的師傅,家裏有個酷愛打麻將、什麼都不管的貪玩老婆,還知道他初中的女兒學習一塌糊塗,成天結交社會上的不良男人,時不時離家出走。我知道師傅娶了個本地人,但我從來沒有去過他家,沒想到,童年貴就租住在我師傅的嶽父嶽母家的房子裏。不過,去還小孩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也沒有看到師傅那個貪玩好賭的老婆。
那是個四層樓外表看像毛坯房的民居。土地的開發,使很多農民成了房東,用師傅的話來說,都改“種地”變成“種房子”。不過看這個四層樓房的樣子,好像東家也不是太好,或者不用心經營。
童年貴說,鐵路拐彎前的第一棟紅磚房子,外表還沒有貼瓷磚、有點破舊的那棟。
吳稚抱小孩已經越來越老練了。小孩喜歡抓著吳稚的頭發,一邊巡視風景。吳稚不斷打掉他的小手,他不斷換手抓。再打,他就號啕大哭。陳軍說,至少你快到鐵路的時候,不要打他了。哭著怎麼談話?
小孩狠狠抓著吳稚的頭發。吳稚咒罵著,媽的,這是法律的頭發,你他媽想抓就抓?!你他媽的,從小就不懂得尊重法律!
陳軍和鷯哥一樣說,我操!不過,他的嗓子沙啞。
雨後的村路,到處都是濘泥。一群黃狗在激戰。跨過鐵路上個小坡,就進入人狗擁擠的村莊中心。沿著一條青色、紅色、黃色橢圓形廢棄石板鋪的路,我們走向那個在村莊中挺醒目的裸皮房子。吳稚指著地上的橢圓石板說,這是多少家廚房麵板上挖出來的水池麵啊,廢物利用。
陳軍又說,我操。
七
正要進紅樓,旁邊,一個看廁所的老太婆問我們找誰,並指出紅樓後門的正確走法。原來,東家和租住人不在一個門進出。進去才發現,裏麵昏暗的樓梯,連護欄都沒有裝,樓梯踩腳處又小又陡,看著就讓人擔憂會栽倒下去。適應裏麵的昏暗後,才看到裏麵的牆壁,也是沒有劈灰,不過抹了一層黃泥土。
小孩子似乎到了熟悉的場景,嘴裏伊伊呀呀的,打打打地不停揮舞小胳膊,看上去親密無間警民魚水情深。童年貴家在三樓,門開著,一個隻穿著花背心的、光著屁股的四五歲小男孩,在玩盆子裏的豆芽,一地的水。地上的塑料氈破了好多地方。一看到吳稚手裏的孩子,那個小男孩歡叫一聲,撲過來企圖抱弟弟。同時,他嘴裏大喊媽媽——
布簾子一動,我以為從裏屋出來的是那個胖女人,沒想到卻是一個胖胖的瘸腿男人,還有一個眼睛小眯眯的少女。她扶著瘸腿男人,臉上還帶著笑容,也許他們剛才在裏麵說了什麼開心好笑的事。
我以為瘸腿男人一看三個穿製服的男人會呆住,沒想到卻是吳稚一愣,吃驚地說:肥老倌,你住這兒?!瘸腿男人嗬嗬一笑,指著吳稚懷裏的小孩說,我還沒死呢。我侄兒回來省親啦!
簾子一掀,那個胖女人出來了。腰上還係著肮髒的圍裙。吳稚以為她會來接過小孩,但她沒有,她雙手叉腰,說,誰讓你們把小孩拿回來?掙錢養家的你們不放,弄這個吃飯的來,我拿什麼養他?你們帶回去,他父親什麼時候回來,他也什麼時候回來!
吳稚說,原來還有一個兒子,我說怎麼那麼不寶貝帶把子的!
胖女人說,男女我都寶貝!可是我怎麼養?我老公被人打殘了,孩子一大一小,弟媳婦丟下孩子跑了,你們說,這三個孩子都要張嘴吃飯,誰養?!阿貴累死累活,不偷不搶,掙的血汗錢、勞動錢!你們憑什麼要抓?這裏老百姓都要坐車的,你們怎麼就非要為難我們老百姓呢?有這個力氣,為什麼不開公交車進來呢!看看你們這些長相,真都是土匪流氓的臉啊!
那你還把孩子丟土匪窩裏!吳稚大怒。
是,我就是要讓他好好讀書,將來就當你們這樣的土匪流氓!
那個胖瘸子臉上很溫和,但是在穿製服的人麵前,能保持這麼平和表情的人,也是有曆練的,之後,吳稚才告訴我他是誰,但我從他的“不太法製”的神態,猜到他是童年貴的哥哥,盡管看上去他起碼大了七八歲。瘸子示意少女給我們倒水。
年輕的胖女人不接過想要她抱的娃娃,也不讓我們把小家夥放下,搞得那個光屁股小男孩很焦急,他想抱弟弟。吳稚也很焦急,想把哇哇叫的孩子直接放地上,又覺得地上濕拉拉的,猶豫著。陳軍把手上的孩子用品東西,使勁扔到桌上。我掏出一個鐵罐啤酒,我說,孩子依法歸還!他如果哭得很厲害,你們也可以就給他喝啤酒。我們都是這樣的。
年輕的胖女人眼睛瞪得臉盆大,她大叫一聲,搶過孩子。
我們踢門就走。我說,土匪的孩子都這樣長大的!
吳稚似乎對那孩子有了點兒父愛之類的感情,走到樓梯口又回頭去說了什麼。我們都下去了。後來,吳稚說,我跟肥老倌說,孩子沒有喝酒,騙你們的。
陳軍說,有什麼好說的!
我們在等吳稚的時候,我師傅的老婆站在東家門的不鏽鋼鐵門口。她看到了我,親切地大喊大叫,拉著我的手要去她家坐坐。我們就跟她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