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快走到牌坊的時候,一隻小鳥追了出來,在後麵拍了拍拉拉的背包。拉拉一轉身,小鳥將一隻黑色的鏡頭蓋塞給他,就飛快地跑遠了。拉拉用力吹了一聲響亮的呼哨,孩子回頭,停了下來,笑著。他和拉拉隔著五六十米遠,他們開始互相揮手道別,另外兩隻小鳥和女童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他們一起向拉拉大幅度揮動著細小的胳膊。
戴諾有點想向拉拉道歉,可是,開不了口。
過橋的時候,風非常大。本來就感到發冷的戴諾無法克製全身的顫抖,她覺得骨髓都在結冰,她才知道冷到這種地步你就有想哭出來的衝動。拉拉突然伸手摸了她的額頭,額頭如炭火。拉拉停下,把雙肩包取下,他把外套脫了下來。
戴諾想拒絕,因為拉拉裏麵隻是一件緊身的保暖黑內衣,但是,她沒有說什麼。拉拉知道她想說什麼,低頭耳語說,我也不願意,但我是保鏢。
楊助理要將騎來的輕騎摩托開回鎮裏。三人一路往車站走去。到了山邊車站,三個人站在竹林叢中,俯望著下麵溪河邊三角形的千年山村。在時濃時淡的茫茫霧氣中,它像一個遠古的老夢。楊助理說,這趟班車永遠都不準時。
有人在身後輕輕動了動戴諾的胳膊。戴諾回頭,竟然是金虎的老母親。老人紮著一個頭巾。頭巾中,一張枯黃落葉般的臉,縱橫著幹涸的土地龜裂般的皺紋。老人是想露一個禮貌的笑容的,但是,卻把表情弄得既愁苦又羞怯。老人從腰部什麼地方摸出一個平整整的手帕包,小心打開後,裏麵有一張紙片,還有折得平平展展的一百元錢。老人搖著頭,把錢還給戴諾,又點頭用普通話說謝謝,謝謝。紙片呢,她自作主張塞入戴諾所穿的拉拉外套口袋中。
不等助理翻譯,戴諾就猜出來,連忙把錢往她手上塞。老人堅決不收,推辭間老淚縱橫,清鼻涕也出來了。戴諾眼睛潮紅了。老婆婆擦著鼻子轉身就走了。
戴諾把錢交給楊助理,然後又掏出兩百元,也放在楊助理手上。請你幫我追上她,一定交給他們。你現在就去吧,不要送我們了。楊助理正在遲疑,戴諾想起來什麼,又掏出兩百元,交給楊助理。這個,請你轉給那個癱子吧。
楊助理像做夢一樣,跨上輕騎,啟動了還在回頭傻看。拉拉側身空踢了他一腳,他終於加速離去。永遠不準時的破爛班車終於來了。楊助理還沒回來。拉拉說,這傻逼會不會私吞了這些銀子?
戴諾打開了紙片。紙片上的字非常大,有點幼稚:
讓素寶回家。孩子小,我們老了。(沒有簽名)
像從深井中東倒西歪地盤旋出來,汽車慢慢慢慢地接近天高雲闊的正常世界。
羊公村越來越低、越來越細小,仿佛上麵的人,隨便吐一口痰都可以將整個村莊覆沒。本來就難受的戴諾,一路嘔吐著綠色的膽汁。她怕弄髒拉拉的衣服,堅持自己獨坐,她閉著眼睛,頭仰靠在破爛的靠背上。拉拉在聽戴諾的耳機。來時戴諾曾說,喜多郎的東西太精致,像日本插花,不耐聽,但最後一首《和平之歌》不錯。拉拉聽到那最後一曲時,將一隻耳塞塞入戴諾耳朵。兩人一人一隻耳塞聽著。戴諾閉著眼睛。盡管一人一隻耳機,聲道單薄,《和平之歌》依然控製了戴諾的情緒。兩人默然無語在音樂中。
來的路盤旋而下,歸途盤旋而上。來和去,究竟有什麼分別呢?
戴諾的淚水難以控製地悄悄流了下來。
拉拉終於發現。別這樣。拉拉說,人各有命不是?我能證明你問心無愧。行了。行了。這麼好強,你會和我媽媽一樣,英年早逝,還人見人不愛。喂?
到小縣城打了退燒針,戴諾堅持馬不停蹄地乘坐跨省快運回省城。快運的長途車要豪華得多,戴諾睡了一覺。晚上近10時,到了省城,戴諾還在發燒。拉拉堅持先帶她到中心醫院掛了急診打針後,再去找了下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