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棵樹是和平(6)(3 / 3)

兩個人的關係又進了一步。熄燈之後大約一個小時,孤獨的口琴聲,又從黑暗中細帶子一樣盤旋而起。戴諾到底忍不住,舉著蠟燭嘭吱嘭吱地去敲拉拉他們的門。楊助理就在床前就著燭光玩遊戲機,拉拉站在窗前發什麼呆。

戴諾說不明白什麼曲子這麼令人憂傷。拉拉隨口哼唱,說,《今天我非常寂寞》啦。戴諾還是不明白,吹口琴的人好像是用廣東話低聲唱。

楊助理說,他懷念過去嘛。這人是個癱子,摔癱了就從城市回來了。城市人當不成了嘛。

楊助理懶得說這個故事,他頭也不抬地說,癱子年年吹,起碼吹了三年這首歌,結果,隻要有客人下鄉,不管扶貧還是計生的,人人聽了都受不了,人人都要問。他實在講煩了。他已經叫癱子換一首歌,可是,他媽的,癱子就是不改。真是無聊。楊助理說。

戴諾把所有的蠟燭吹滅了。楊助理玩不成遊戲機,隻好講癱子的故事。可能很久沒講,講著講著,楊助理自己來了激情。他說,癱子沒摔癱之前,據說是全村最帥的小夥子。四年前和鎮上一個鎮花到廣東打工。鎮花在一個大酒家從普通服務員,變成了迎賓小姐,成天旗袍叉高高地站在大酒店門口的風中迎賓,後來酒店開辟了全城最大的洗腳城,鎮花毅然拜師學藝,不久就成了最紅的足浴保健員,人人進去都點迎賓員100號。有人為了100號,情願等兩個鍾頭。

相比女友,癱子運氣很不好,打了多份零工,都不順。所帶的盤纏全部花光,後來都是靠女友接濟。女友開始煩他,想給他錢,讓他回老家。癱子不肯。後來看到汽車站點上有招募男女公關的廣告,廣告稱俊男美女一旦入選,即可月收入逾萬。癱子自忖自己形象不錯,硬著頭皮再向女友借了800元,按廣告寫明的賬戶,將所謂報名費培訓費全部存入。然後打了對方聯係電話。可是,對方確認了他錢進賬後,再聯係電話就不通了。

癱子這才知道碰到騙子。狗急跳牆之中,癱子鋌而走險,想偷回800元還給臉色已經不好的女友。他利用曾經送鮮奶對城市大廈的熟悉,踩好點下手。可是,那天,偏偏社區義務巡邏隊員發現了他,警車迅速過來。驚慌之中,竟然從六樓跌了下來。當場就站不起來了。也好,人家警察不要他了。所以,人沒關,刑也沒判,就給遣送回來了。現在,他成天做他的城市夢呢。廣東話一句也不會說,偏偏要用廣東話唱,好像就他當過城裏人。就算你唱得和廣東人一模一樣,你還不是羊公村人?搞不過城市,癱著回來了,你還有什麼本事?等他瞎眼老母死了,看他還有力氣吹口琴嘛。嘿,我二舅說,村裏人連狗都瞧不起他。

那他的女朋友呢?

誰要管他!聽說是和一個大款結婚到香港去了嘛。前幾年回來,還來看他,提了點兒禮物,聽說癱子當場像瘋掉了,把所有的禮物摔出門外。啊——啊——啊——地鬼叫了兩天兩夜,從此,不再說話,就開始吹口琴唱歌了。

原來計劃兩天完成的工作,因為不順利而耽擱了。金虎的舅舅不知是不是推托,總是傳話說沒空兒,要等。連續兩天到河裏洗澡,戴諾開始發燒,而且發現,每天出門回來,留在住房裏的東西,都被人翻動過,相機的鏡頭蓋也失蹤了。拉拉脾氣很壞,有一天黃昏,猛然拉起戴諾在窗前狂吻,然後突然抄起桌上塑料肥皂盒,砸向對麵的窗戶中。對麵窗簾後麵隨即傳來凳子翻倒的聲音。

拉拉放開戴諾,一屁股坐在床上,臭著臉不說話。戴諾猜到了,對麵的窗簾後麵,有雙眼睛天天在窺視。拉拉說,媽的,那肮髒的老頭兒,用窗簾遮了大半個臉!拉拉又說,讓她死吧,該死的就讓她死吧。別費勁了,我們回去!我煩了!

吃中飯的時候,楊助理說,下午4點左右,金虎的舅舅同意送完信報過來一下,地點還在金虎家。拉拉很高興,他早就算過了,如果今天再調查不成,那麼兩天一班的汽車,就意味著他們又要多待一天。所以,他拍著楊助理的肩頭,說,小子,能幹。歡迎到特區發財去!楊助理瞪了他一眼,一抖肩頭抖掉拉拉的手。

楊助理用本地話,讓大鳥煎了一份退燒的草藥。大鳥交代喝了就睡覺發汗。可是,戴諾睡不著。他們的生物鍾,也快調準成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節奏了。拉拉伏在自己的窗前,饒有興趣地看什麼。戴諾也走了過去。

院子中,三隻小鳥和兩個肮髒的女童,在樹下做遊戲。戴諾看了一陣,大致明白了。院中四棵樹,孩子們一個占據一棵樹下,第五個孩子踩著院子中間的一個舊鐵罐頭。他要防止其他孩子衝擊踢響鐵罐,同時,他還要去拍別的孩子守護的樹幹。而占據樹的孩子,彼此間又互相混戰,千方百計要拍擊別人的守護樹。誰被人拍了,又拍不到別人的樹,或者踢不到罐頭,那麼他就輸了,就讓出樹,到中間做無產者,守那個破鐵罐。但是,如果有孩子占據第三棵樹,那麼所有的孩子,都要上去和他握握手,表示和平。但是,和平總是不持久的,每一次開戰,總有孩子想要拍第三棵樹,而擁有第三棵樹的孩子也可能自毀和平,發動侵略。

拉拉心情很好,說,如果我下去,他們會接受我參加嗎?

你可以去試試,但小鳥們肯定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