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諾還是起程了。隨行有拉拉。拉拉本來早就滾蛋了,但是,他得了一場急性闌尾炎。手術後出院,耽誤了半個多月。拉拉打電話給戴諾辭行。戴諾說,你還沒走啊?拉拉說,我嶽父說,把病毒都處理幹淨了才發給準入證。
上次你不是說嶽父在這兒嗎?
嘿嘿,不瞞你說,哪裏都有我的嶽父。現在我說的是,正式想確認我身份的那位。
戴諾突然說,你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一個星期,路費我出。話出口的時候,沒有經過大腦,但是,邊說戴諾就邊覺得,拉拉陪著去再好不過了。他閑著,又不討人厭。
拉拉說,不行,我明天的飛機,機票都買了。你要幹嗎?
戴諾簡要說明了一下,拉拉就大聲叫喊起來:我不去!找死啊?窮山惡水出刁民,不去不去!去那個鬼地方幹這種事?絕對不去!我知道,你想叫我做保鏢。可是,我最近身子骨虛弱得很哪,不去!堅決不去!我明天就飛走啦。自己保重吧,歡迎日後到我嶽父家打尖。
戴諾氣得把電話就扔了。還是氣,加上被拉拉恐嚇,更是惱火,又撿起手機摔了一次,媽的,連這個不仁不義的東西也覺得去了就回不來了。到了晚上10點,拉拉來電話了。拉拉沒有固定電話,戴諾認不出來,就接了,結果是拉拉在裏麵嘻嘻笑。戴諾說,還有什麼屁沒放?
討—厭—!拉拉像女戲子一樣開腔,讓人想起翹著的蘭花指。拉拉還是用捏細的娘娘腔調說:你不要這樣跟人家說話嘛,我們隻是普通朋友啊。你為什麼非要選擇人家嘛?
戴諾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閑!你壯!你可愛!行了吧?到底陪不陪?
陪就陪嘛,拉拉還是保持著鼻腔發聲的娘娘腔,人家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啦,真—是—!
那你的機票呢?
退嘛。差額你補。拉拉開始用正常語氣說話,算你雇我,我相當於雇傭兵,所有費用你出,還要給我特區出差補貼。因為我才出院,你要保證我的營養和睡眠。我的職責是:和你共生死。有我在,你就活著。行了嗎?
孫素寶和楊金虎的家鄉,在本省西北部與鄰省交界處的崇山峻嶺深處。地圖上看不出來,一個同車的香菇客聽說戴諾要去那,便主動介紹了一些情況。他說,那是他們省最窮地區的最窮縣中的最窮鎮中的最窮的自然村。有的人家,年均收入隻有19塊多錢,很多人家電燈都沒有,電燈很暗,可是電比城裏商業用電還貴;那邊出紅菇,出一種味道非常鮮甜的極品紅菇,可是,一方麵是那邊民風凶悍,一方麵是交通非常不便利,所以,他好多年都不去那兒了。香菇客提醒說,到那個縣,最好準備一些暈車藥,因為小縣城到村裏的三小時的山路很不好走,要上非常多、非常陡的盤山公路,一圈一圈地旋高,然後,再一圈一圈地盤下來,像是到了井下最深處,那就是你們要去的羊公村了。每兩天隻有一班公共汽車經過,因為路太不好了,尤其是下盤山路的時候,經常不安全,沒有司機願意跑。
戴諾想不安全是含蓄的說法,其實就是指經常發生車禍。但她不敢追問。她看了拉拉一眼。豪華大巴車座上,拉拉始終半躺著,低著腦袋在玩遊戲機,似乎沒有聽到香菇客的話。實際上,真正上路,戴諾和拉拉之間,並沒有她預想得那麼有話說,電話中,那種滑稽有趣的說笑,好像是另外一個人幹的。她自己也不想說什麼,如果不是香菇客愛找人說話,她也一直戴著音樂耳機。她喜歡在速度變化中,看著車窗外聽音樂。不過,這次出了差錯,她把喜多郎的盤放在馬勒的紙袋中,因此帶錯。相對馬勒,她並不怎麼喜歡喜多郎。所以,聽起來也不上心。香菇客要搭訕,她就摘了耳機。
香菇客的話,加重了她心底的不安感,好像真的是壯士一去不複返一樣。仔細想想,這種身份到那種地方,確實有點生死莫測。她時不時瞟一眼拉拉,拉拉始終是沉浸在遊戲中。會發生什麼事呢?不愉快是免不了的吧,畢竟死了一個大男人還被女人碎了屍。
香菇客又開始說他一個朋友如何在南非發財的故事。旅途還有兩小時,如果香菇客要說個不停,那真是麻煩事。戴諾遞給他一片口香糖,然後說自己想睡一會兒。香菇客說,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戴諾閉著眼睛,毫無睡意。她不時在猜拉拉心裏在想什麼。不管他想不想什麼,她覺得這個並不熟悉的朋友,真的很不容易。取證一事,他第一反應就是危險之旅,他排斥。可是,一旦踏上旅途,他就那麼一副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樣子,沒有給戴諾再增加任何一絲不良情緒。
從交通工具上說,他們將乘坐四小時的豪華大巴,然後換乘普通長途汽車,穿越省公路,三個小時後,到達鄰省那個貧窮縣城,住一夜,次日拂曉,再乘坐跑鄉路的19座的中巴車,中午11點左右,就到達那個香菇客稱之為井底的地方羊公村了。
到那個小縣城已經是天擦黑。滿街都是尖嘴猴腮的土狗,有人在嚕囉囉囉地趕兩隻黑色的大豬。坐在人力車上,拉拉突然叫停。他指著一家小藥鋪說,要不要暈車藥?要我就下去買。拉拉補充說,這麼窮的地方晚上肯定沒有夜市,就是有找起來也麻煩。拉拉跳下車。看著拉拉背著雙肩帆布包買藥的背影,戴諾明白了,車上香菇客的話,他全聽到了。她明白多少,他也明白多少,甚至比她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