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公辭像是早有人來過,平台積雪,被掃到了一邊。碑前祭奠所用長桌,看起來很幹淨。碑旁兩側長明燈也被點上。
“謝謝。”不知是對誰所說,亦或是林霄,亦或是這掃辭之人。
她俯首,將六隻陶碗端端放好,揭開酒壇,紅綢落地,桂花酒滿。
“蒙公在前,朔雪在下,英魂在上!”二人將酒碗,捧在胸前,明月灑在酒水上,就在碗中微微映動。“
時值仲秋,月照蒼雪,下官唐慕雲。”
“下官林霄。”
“聊備薄酒,以慰英魂。”
“英魂在上。”唐慕雲微微躬身,與林霄一道,將半碗就灑在地上“一照刃上流雲稀招墜無聲。”
“下官等,與英魂對酌。”他們端起剩下的半碗酒,湊到嘴邊。他們都不是喜歡喝酒的人,此刻,卻是喝的比嗜酒如命者更加爽快。
“蒙公在前。”第二碗,唐慕雲朝蒙公辭端端一拜“二照九霄蒼雪疏光落紛紛。”
“下官等,祈蒙公護佑。”
“朔雪在下……”第三碗,唐慕雲遲疑了一下,林霄也默然無語。
可禮已至此,再無收回之說“朔雪在下……”她的聲音變得輕柔了許多。
“三照月下思婦癡人,風沙中挑燈。”
桂花酒流淌,不似之前潑灑而出,就隻是緩緩流下。
含在口中,也多了一分苦澀與辛酸。
“下官等……引袍澤今夜魂歸還家門。”
二人跪地而叩。
站起身,唐慕雲抹了抹嘴角的殘酒“斯人已逝,還請大人節哀。”
“需節哀之人,隻怕不是本將。將軍,雪壓翎羽了。”林霄抖了抖衣袍,轉身離去。
唐慕雲聽了他的話,方才講頭盔摘下來,那翎羽,已然被雪花壓得直不起腰。
拍散了雪花,再看向林霄,他已若有所思的走下了台階“又無將士在場,本是多情之人,何苦做這無情模樣。"
唐慕雲追出了兩步“將軍……”
林霄緩緩回過頭來“何為?”
“下官興起,想請將軍拚桌一醉。”
“拚桌一醉,不是不喜飲酒麼……”林霄低語了兩句,繼續往下走。
“應允與否將軍倒是給個準話才是。”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這雪峰之上,朔風凜冽,若要一醉,還需帳中溫酒才是。”
“那下官,就當將軍應下了。”唐慕雲大步跟了過去,兩人卻沒有發現,旁側雪堆後,藏著一雙碧藍的眸子。
“拚桌一醉,竟也想不起我。”眸子的主人從雪堆後緩緩踱步出來,看著二人並肩離去,嘴角微微上翹“罷了,反正與這兩個頑固之人對飲也是無趣,本將還是獨飲獨酌吧。”
那人兀自沒入旁側小道無影無蹤。
八月十五。
東籬鄉。
圓月。
無雪無雲。
楊林心急如焚,不住催促著下屬“動作快點,別耽誤了弟兄們回家過節!”
“楊佐提,讓弟兄們歇會吧。”一個伍長追上楊林,扶了扶歪歪斜斜的頭盔。
楊林皺了皺眉頭“不行,天色漸暗,過上一個時辰便是第二日了,將軍們交代過,要送弟兄們回家過節。”
那伍長指了指身後一列馬車“全力狂奔如此之遠,弟兄們還好說,拉車的戰馬也吃不消了。”
“那就拿人推,馬歇著!”楊林翻下戰馬,解開了拉車戰馬的束縛“來人搭把手!”
一眾甲士擁上去,將八架馬車上的戰馬盡數截下來,二百來人或推或拉,愣生生的用人力將馬車往前推動。
遇到官道上的坑窪,軍士們就拆下甲胄,將坑窪填平,待車隊過後,再將甲胄收起來。
就這樣,二百來人,一路開進了東籬鄉,剛剛漿洗幹淨的衣物甲胄,此刻有些髒亂,精悍的軍士們也疲憊不堪。
東籬鄉不大,卻也有數百戶人,蒼雪關守軍多征於本府,東籬鄉多為軍士之後,舉鄉青壯皆在軍中,此時鄉中餘民多剩鰥寡孤獨,而勞作不息。
本已入夜,可仲秋時節,家人不得團聚,鄉中餘民也就於夜中挑起油燈,為親屬祈福。
鄉中家家戶戶,燈火通明,無人入眠,這時卻是來了二百來名軍士,一人見了,便傳給第二人,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楊林的一佐人馬就被堵在了路上。
“這是誰家的人?怎回鄉還蒙著麵,弄得如此狼狽?”
“是啊,上次我兒子回來,也不是這副打扮……”
百姓們議論紛紛,卻見一個當兵的從馬車後麵走出來“眾位叔伯姑嫂,我等並非還鄉,來東籬鄉,隻是公幹。”
“公幹?”一個老頭顫巍巍的走出來“你們不在關外守城,跑到這裏,能有什麼公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