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抬起頭,他看見前麵走著一個人,那雙棕色雨靴一下就讓印小天認出他是誰了。
新仇舊恨湧上印小天的心頭,像熊熊的火。
他看出,卡黑也喝醉了,並且醉得比自己更厲害,走路歪歪斜斜。
印小天彎腰撿起一塊磚頭,追了上去。
卡黑腋下夾的包,很鼓。
印小天想,那一定是錢,夠自己活半輩子了。
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為了愛情還是圖財害命,手一揚就把磚頭朝卡黑的頭上拍下去了。
對方軟軟地倒了下去。
印小天又補了幾下,直到砸出腦漿。
那一刻印小天覺得他是為了鄭嬌,是光榮的。不然的話,他砸昏對方拿走他的包就行了,犯不著殺他。
接著,印小天拿起那個包,轉身就跑。
他又恐懼又激動——這一刻他又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可恥的搶劫犯。
剛剛跑出幾步,他忽然覺得有點不對頭。
他四下看看,沒有一個行人,就轉身返回來,盯著那個人的臉仔細看了看,頓時就傻了——這個人不是卡黑。
他隻是殺死了一個穿著同樣款式棕色雨靴的男人。
印小天被押進行刑房。
鄭大夫慈祥地問:“小夥子,害怕嗎?”
他說:“不,不害怕。”
鄭大夫就溫和地笑了:“那你自己把左袖子挽上去吧。”
他挽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最後,是鄭大夫幫他挽的。
接著,鄭大夫很麻利地把他固定在鐵架上,把藥物抽進針管,走近他。
鄭大夫一邊用他那散發著來蘇爾味兒的細長手指輕輕撫刮著印小天的胳臂,尋找血管,一邊用醫生特有的溫柔口吻像對孩子一樣說:“沒事,不疼的,真的不疼的,就像平時打針一樣……”
他一直木木地看著鄭大夫的眼睛,嘴唇抖起來。
當針管刺進他肌膚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從牙縫裏弱弱地擠出兩個字:“爸爸……”
接著,他的腦袋就飄起來,眼睛定在了鄭大夫的臉上。
印小天已經看不到他了。殺人的藥物把他帶回了多年前的那個夢,畫麵更加清晰……
黑夜,一條空曠的馬路。
和尚念經的聲音遠遠傳來,很整齊,很急促。接著,他又看見了那雙棕色的雨靴!沒有人穿它,它卻在地上挪動著。
它比成人雨靴小一點,比兒童雨靴大一點。
它停下來,腳尖轉向他,並且慢慢朝他走過來。
他害怕極了,舉起一塊磚頭,猛地朝它砸過去……
接著,他開始奔跑。
他的雙腿抖得厲害,實在跑不動了。這時候,他聽到空寂的馬路上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丁零,丁零,丁零……”
它停在他旁邊,那個黑色簾子被掀開了一角,一張白白淨淨的臉露出來,說:“上車走吧?”
他爬了上去。馬車繼續走。
他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你為什麼不把門打開呢?”他問。
鄭大夫在黑暗中說:“這車沒有門。”
另一顆心
卡黑和鄭嬌一直很恩愛。
巧的是,印小天被執行死刑後不久,鄭嬌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經診斷,是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壞死。
她被送到醫院時,呼吸都困難了,心髒甚至出現了停跳。醫生急忙為她啟動體外心髒循環器,暫時維持生命……
卡黑急得如同熱鍋裏的螞蟻,他揚言:花多少錢都要把鄭嬌救活。
一個著名的心髒外科教授主刀,為她做了心髒移植手術。
手術做了六個小時。
她的心髒被摘除了,扔掉了。另一顆心髒裝進了她的身體裏。
可喜的是,沒有出現排異反應。
她出院這一天,和卡黑抱頭痛哭。
這天晚上,卡黑到外地談生意,沒在家。
鄭嬌躺在床上,腦海裏像放電影一樣,閃現出少女時代的光景……
鄭嬌說:“你不會變心吧?”印小天抬起頭看她,眼眸裏流淌著黏稠的愛意:“我愛你,鄭嬌,相信我,我的心永遠是你的。”
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裏,鄭嬌想著想著,忽然有些害怕了,仿佛看到了冰冷的鐵窗,後麵黑乎乎的,隱現著印小天那蒼白的臉……
她的心狂跳起來。
她對自己說:“他已經死了半年了,不要怕……”
可是,她的心跳得更加劇烈,好像很激動,好像很憤怒,幾乎要躥出她的胸膛!
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另一個人的心髒!
於是,她更加恐懼了,越恐懼那顆心跳得越厲害!她張大嘴巴艱難地呼吸,眼睛裏閃出驚駭的光……
一個弱弱的聲音仿佛從她的身體裏傳出來:“你——自——己——的——心——呢——”
第二天,卡黑回來後,發現鄭嬌已經死在家裏。
她死於心髒功能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