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丁砍掉的不過是老樹的枝椏,便洋洋得意,但是使老樹長出苦果的是它的根幹啊,枝椏被砍掉,也許今年,它結出的果實可能會有所改善,但是過上一年、兩年、三年,過不了多少個年頭,它結出的果實便會與老樹之前無異了。你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砍斷老樹的枝椏,如果那樣,老樹便隻有枯槁,再也結不出果實了。莊子雲,‘治大國如烹小鮮。’中原雖大,但也經不起多次的折騰。”
蜀王的目光沒有去看子軒,但是子軒可以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一分屬於自己命運的悲涼。
“軒兒。”蜀王放慢了他的話,“你一直以為你是那個砍樹的園丁,但是,你本身便是那棵樹,是從這片老樹紮根的地方長出的枝幹。你以為你和那些枯老的枝椏沒有任何關係,你認為那些老枝搶奪了新枝的養分,但是你別忘了,老枝都是由新枝慢慢變來的,新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擺脫成為老枝的現實,總有一天,會有別的新枝,覺得曾經是新枝的你們阻礙了它們的發展。”
“但是,你會想出辦法來阻撓它們,不希望它們長得太快。又或者,有人真的要把這棵老樹砍倒,種上新樹,你必然會勃然大怒,拚命阻止。每一季的枝椏,都想拚命地留住屬於它們的養分,每一代的當權者,都必然首先考慮到他們的階級所屬的利益,無論是哪一季,都是一樣的。直到有一天,這棵樹真的被連根拔起,拔得連種子殘核都沒有留下的時候,再也沒有老樹,再也沒有枝椏,這一切才能結束。”
“軒兒,在新政施行的時候,你帶著的朝臣,也許和你一樣還是這棵老樹上的新枝,可是現在新政已經施行過半了,總有一天,新政施行完畢,這個國家將又是重歸平靜,可能那個時候,會有別的衝突,別的思潮。王叔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泥是否還有砍樹的勇氣,但是,王叔知道,你會和一季的枝芽,會和你所代表的那個皇朝一起,隨著時間而蒼老……”
蜀王說了很多,在滲著寒意的風中,子軒看到蜀王被風卷起的髭須有些發白,蜀王額上的皺紋變得更深,看來真的是老了,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蜀王,還是年輕的模樣,一如現時的自身。終會有一天,自己會和蜀王一樣老去。
子軒解下了身上的披肩,重新披回了蜀王的身上,那張披風在子軒的身上很合適,過了這麼多年,穿在蜀王的身上,反而是顯得有些大了。子軒揚起了好看的唇角,一如少時那般,那時的子軒,對蜀王笑得是永遠不會有複雜的、防備的思緒,很簡單,很依賴。
那時的子軒,以為蜀王隻會去愛自己,是永遠不會需要自己去愛的,隻是方才,子軒才發現,原來蜀王早就已經老去,他的愛是那麼的力不從心,反而,子軒覺得自己才該是那個去愛的人。
隻是現在才明白,才去了解,才去關心,不會有些遲吧?看到蜀王有些疑惑的樣子,子軒想給蜀王一個盡可能自然的笑容,卻發現連他自己都很不習慣這樣,他覺得自己尷尬的樣子有些好笑,始才笑了起來,“王叔,你也別受寒哦。”
“哦……”
我應該是說你長大了,還是應該說你也老了,如果可能,我情願不要看到你長大,長大就意味著衰老,如果可能,我情願你不要知道那麼多的事,還相信一些希望,不要一直麻木,等著蒼老。
——分割線——子軒批閱奏章直到深夜,到最後一本奏章批完的時候,子軒久久地坐在案前,眼睫隨著燭火而撲哧,守在一旁的陳康見子軒陷入神思,便不敢打擾。直至三漏時分,子軒才在案前站了起來,“陳康,傳朕口諭,恢複廢太子趙慎儲君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