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蕭後哭得聲嘶力歇,子軒始終沒有再看蕭後一眼,蕭後不知所措,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親人的生命受到威脅。從前他從來不會覺得死人回事一件多麼可怕的事,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殺一個人的時候,會有那麼多人的哭泣和求情,現在她的親人真的要死了,他才能體會到那種生命的脆弱和親人即要永遠離去的那種痛,可自己卻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子軒有察覺到修的失神,也知道修在心中對自己的冷漠一定是覺得殘忍,可是他看到的,不過是表象罷了,你可以看到朕的敵人的悲傷,也可以看到朕身上的疾痛,但你永遠不會知道朕的心裏結了疤卻沒法淡去的痕,它們在歲月中扭曲,突起,很難看,因此叫朕無法忘記那些傷害過朕的人,朕心裏的恨,隻有那個人才知道……
最後,蕭後跪了下來,她的神智因為過度的悲傷而有些渙散,她的雙瞳裏沒有聚集眼前的光線,子軒的影像在她的眼前也是模糊的,一如她從來不知道稱為她丈夫的男人的心思,他看起來可以那麼溫柔,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像個魔鬼。她的雙唇是顫抖著的,身體也感到了一股這個季節不該有的寒意,噙著未幹的淚水,帶著抽搐,蕭後緩緩地說出她最後的一個請求,“求陛下不要讓予去看康王的斬首,予怎麼忍心親眼去看著他死?”
但是子軒隻是喚了人,草草地吩咐了一句,“皇後身體欠安,你們帶她回宮歇息去吧。”蕭後便被人半請半強迫地離開了,可這個宮裏,仿佛還回蕩著她帶著恐懼和無望的哭聲……
子軒看著修在望著蕭後遠去的背影哀傷,便撫上了他輕搭在自己腕上的手,脈脈地細看修的眉睫,修沒有羞澀地掙開子軒的手,隻是半斂的眼瞼卻沾染了幾分憂傷顏色。子軒打量著修的心思,語氣也跟著修的神色而黯然,“修是不是在想朕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蕭後?”
修默默地搖了搖頭,“不是,修隻是在想為什麼陛下就是不肯放過自己?”
……
——分割線——在中原,這還應是夏日,可在冷國,如果不喝烈酒的話,是不可能受得了這樣的天氣的。羽漸踱步在後庭,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過房了,隻是昨夜寒霜太重,幹枯的樹上素裹銀裝,一如風後梨花千樹,羽漸從窗外看到如此景色,便不覺想起了北國,後山的梨花林,羽逝的話,劍式之中,最清當屬尺素。
那是他疏忘了很久的劍式了,隻是那個人還需要時間忘記,還是本來就不想忘記呢?有融了冰化成水,滴在了羽漸的衣裳,一如當年,梨瓣朝露,沾濕袖間。羽漸起劍,劍的寒光與樹梢上的冰霜恰好,尺素的清冷展露無遺,劍式像那個人,無論你多久不曾重溫,卻一直不會忘記。
一式而畢,看見蒼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自己,便停了下來。見羽漸停了下來,注意到了自己,蒼沒有規避,直接走了上去,他的手一直是拿著刀交叉放在胸前,和他綁得紋絲不亂的粗辮子一般,像是一直都是這樣。
那時羽漸第一次聽到蒼說話,蒼的聲音很低沉,如同是在這座天山回蕩而出那般,和他的性格一樣沉穩。“這麼好的武功,為什麼不去為王殺敵?”
羽漸收了劍,“我是中原人,我不會為敵國效命。”
卻隻換來蒼的一聲冷笑,“你們中原人就是虛偽和不知好歹,你拿了我們冷國的聖藥後暖,卻不肯為冷國出力。”
羽漸聽出了蒼話語中的輕蔑,便轉了身,回一句,“一個不管他人性命,崇武嗜血的野蠻民族,又憑什麼這麼來說我的族人?”
“你隻看到冷國進攻中原,但卻沒有看到,狡猾的中原人是怎麼來欺詐和剝削我們冷國人,他們用低價的鹽巴、糧食和茶葉換走我們的寶馬和珠寶,冷國人一天沒有糧食和鹽巴,就有可能會死,但冷國的幹旱和酷寒卻讓我們根本不可能生產糧食和鹽巴,冷國窮得要命,你們中原人卻憑借著這來大發橫財。你隻知道,王嗜血殘暴,草菅人命,但是你卻從來不知道,王成為王背後的艱辛和重壓,他如此年輕,該如何樹立威信。王背負著所有冷國人的生死和希望,所以,必須不能被懷疑,不能輸,你是雪子,所有冷國人都期望著你能和王一起帶著他們遠離這種苦難,他們痛苦了太久,已經很難抱得起希望了,他們敬你若神明,你卻絲毫沒有把他們放在心裏。你隻知道要用後暖去救你愛的人的生命,但卻不知道,冷國每年的冬極,奇冷莫名,每年杜輝有大批的人和牲畜被凍死。後暖是冷國的禦寒聖藥,宮中每年隻能釀造十瓶,一瓶後暖能救冷國萬人的性命。你用後暖救回中原一人之刻,便是冷國萬人命喪之時……”
羽漸沒有停下離開的步伐,但是蒼卻一直都在說,蒼知道羽漸一直都在聽,也知道這些話會給羽漸的內心帶來多大的重壓。羽漸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眉有多重,愁有多重。兩國是非,兩麵之辭,兩難之擇,我不是不動情,但我不能都不辜負,所以我隻能假裝不知情,所以我最後隻能選擇最初的那個,因為它們站在時光的岔道,待我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