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鴻(3 / 3)

這可不是獵人所為呀!陳一箭想。他為什麼叫陳一箭?爹的意思是,作為一個好獵人,就應該練好本事,這樣才能使獵物一箭致命,隻有這樣,才能既保護自己,又養活全家,還不讓生靈受太多的罪。

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

可他又一想,再等等吧,那隻雁似乎傷得很重,現在放它,也許恰恰是害它。

放了這隻雁吧,這是積德呢!

這時,房簷上的那隻雄雁展翅飛了起來,它低號著,繞著陳一箭的房屋盤旋了幾圈後,衝天而去!很快,它的身影變成個白點,緊接著,白點隱入茫茫夜色之中。

它終於忍不住了,它還是自個兒逃命去了!陳一箭想,他想起了那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人還是這樣,更何況一隻大雁呢!

陳一箭覺得心裏一陣輕鬆:那隻雁也不必放了;但隨即,他又覺得很失望。

夜裏,原本計劃好的功課,陳一箭並未實施,他反複想著那隻棄婦而去的雄雁,對照著自己。要是玉香出了事兒,自己會是那隻雄雁嗎?自己會拋棄玉香逃命嗎?他不得而知。他反複追問自己,本能與良知反複開戰,打了幾千幾萬回仗,各有勝負。正好,玉香也沒有情緒,不知她在想什麼。一夜無話。

第二天,陳一箭依然起得很早。他起床時,玉香還未醒。

打開房門,陳一箭大吃一驚:那隻昨晚逃走的雄雁不知何時就在門前。它一見陳一箭,嘴裏不住鳴叫著,像在說什麼話似地。

“這小子,後悔了吧?又想媳婦了?”陳一箭心裏笑著,不理它,一邊往外走。

雄雁跟著他,就在他頭頂上盤旋。他到哪兒,它也到哪兒。

風吹在陳一箭身上,一如昨日似地,陳一箭覺得仍然非常冷。冬天來到了吧?

再看那隻雁時,風把它的瓴毛都掀起了,原來晶亮的瓴毛,此刻,顯得很亂;昨天一天的風吹日曬,它的身上似乎也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光鮮。

它一邊繞著陳一箭飛,一邊悲哀地叫著。

陳一箭不管它是不是能聽懂,隻顧數落它:你這小子,昨晚你拋棄了媳婦,今天我不殺你已經不錯了,你就不要再跟著我了!

忽然,雄雁落到地上,落在陳一箭腳下!巨大的翅膀下衝的俯衝力震得地上的細土都飛起來了一些,濺到雄雁幹淨的羽毛上。

“好啊!你自投羅網來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陳一箭沒有帶箭,要想捉住雄雁根本就不可能,可現在,雄雁竟然匍匐到了他的腳下!

待我抓你回家,讓我家玉香處治你,處治你這用情不專的負心東西!

陳一箭伸出手去,隻見雄雁長長的脖頸一伸一伸的,顯得非常費力,非常痛苦,像在往外吐著什麼東西。它奇怪的樣子讓陳一箭非常納悶。

這小子,不會是昨夜吃多了要吐吧?這個沒良心的!沒老婆反而更滋潤了!那我就更不饒你了!

正在陳一箭這樣想時,雄雁的嘴裏已經吐出了一個東西:黃色的一塊,閃著光。陳一箭的手裏,沉甸甸的。

黃金?黃金!

果然是黃金!陳一箭四麵張望,沒有人。

陳一箭明白了:這隻雄雁是用這塊黃金來贖它的雌雁啊。那麼,昨晚也不是臨陣逃脫,而是乘夜尋找黃金去了!這麼大一塊黃金,真不知道大雁是從哪裏找到;那麼細的脖子又是如何吞下去的,弄不好是要被噎死的呀!

隻是,這聰明的小東西啊,你小看我陳一箭了!我是用你的媳婦去換黃金的人嗎?

回到家裏,陳一箭吩咐玉香,快放了那隻雌雁。

玉香說:“你不後悔?”

陳一箭揚揚手裏的黃金說:“我哪有臉後悔呀!”

玉香說:“我不願意!”

陳一箭愕然:“人家已經用黃金來贖媳婦了,你不會那麼貪吧?”

“你想哪兒去了?我想把它的傷治好了再放它!”玉香擢擢丈夫的額頭。

“傷好不好,得看它們夫妻見麵後的情況再定。”陳一箭同意了妻子的想法。

兩隻雁相聚後,先是交頸相擁,而後細細為對方理毛,長久地相互諦視,確認對方都健康無恙後,雙方展翅飛起,動作之合諧,配合之默契,讓陳一箭和玉香咋舌不已。

兩隻大雁盤旋在陳一箭的房子上空,久久不願遠去,似有不舍之意。繼而,展翅衝上九天,雙雙消失在陳一箭和玉香的視野之外。

但大雁矯健而恩愛的身影,永遠定格在陳一箭夫妻的心裏。

受到感染,陳一箭緊緊和玉香相擁在一起。玉香說:“要是我像那隻母雁一樣落了難,你會像那隻公雁一樣救我嗎?”

“我已經想了一夜了。你猜,我會咋辦?”陳一箭故弄玄虛。

“你肯定會自己逃命的,看你前晚上打我時就知道了!”玉香嗔怪著,往陳一箭懷裏貼得更緊。

“以後你不要打獵了,怪殘忍的!咱有這一大塊黃金,夠了!”

陳一箭鄭重點頭。

傳奇是這樣的一種東西,時時處處它皆隱身存在,平淡極時它會破繭而出。如果要尋它的話,它碧綠於花葉的脈裏,鮮活於人們的口中;它是古黃的書卷講述的無聲的故事,是新生的絢爛閃耀的璀璨的光華;它是石頭自行爆開時的那聲脆響,是鐵樹綻蕊前的那握執著,是曆史風煙中的那份衝淡,那抹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