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交驛車帶走!”歐葉妮說,“為了它我差點把命都搭上了!”
多麼可怕的災難啊!船在希望的海洋裏沉沒了,連一根繩索,一塊木板也沒留下。看到被拋棄,有的女人會去把她們的戀人從情敵手中奪回來,把對方殺死,逃到天涯海角,上斷頭台或進墳墓,這大概就是美。這種犯罪的動機是一種令人類公正折服的崇高激情。另一些女人則低下腦袋默默地忍受著痛苦;她們逆來順受,等待死亡,哭泣,寬恕,祈禱,回憶,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這才是愛,是真正的愛,天使般的愛,是為痛苦生為痛苦死的驕傲的愛。這就是歐葉妮讀完這封可怕的信之後的心情。她仰望天空,想著母親臨終前的話。像有些垂死之人,母親銳利的目光把前途看得透徹無比。接著,歐葉妮在想起這先知般的生與死的同時,瞬間估量出自己的命運。她隻有展開雙翅飛向高空,在祈禱中生活直至解脫的那一天。
“還是母親說得對,”她哭著說,“那就是受苦和死亡。”
她邁著緩慢的步子從花園向客廳走去。與往日的習慣相反,她沒有走過道,但在這灰蒙蒙的舊客廳裏,她仍然看到了堂弟的紀念物:那隻她每天早晨用來吃早點的碟子總放在壁爐上,還有賽沃爾的舊瓷糖罐。這天上午對她來說是莊嚴的,發生了許多重大事情的日子。娜儂來向她報告,說本堂區的神甫來訪。這位神甫是克律肖的親戚,對德·蓬豐所長的利益自然十分關心。幾天前,老神甫使他下決心在純粹的宗教意義上對歐葉妮小姐談一談她在婚姻問題上應盡的義務。歐葉妮一見他,還以為他是來收取她每月給窮人的一千法郎補貼費的,於是便讓娜儂去取,可神甫卻笑了起來。
“小姐,我今天來是向您談一個可憐的姑娘的事,全索木爾城的人都在關心她,可她自己卻自討苦吃,生活得不像個基督徒。”
“我的天哪!神甫先生,您看我此刻不可能去想別人的事,我自己的事還辦不完呢。我已經夠倒黴的了,除了教堂無處可去,隻有它寬大的胸懷才能容下我們所有的痛苦,它的感情那麼豐富,我們才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那很好,小姐,我們關心這位姑娘就是關心您。聽著,如果您想拯救自己的靈魂,隻有兩條路好走:要麼離開塵世,要麼遵循它的規律;要麼服從您世俗的命運,要麼服從您天國的命運。”
“啊!當我正需要聽到一種聲音時,您對我說話了。是的,是上帝派您來這兒的,先生。我要告別這個世界,在沉默與隱居中為上帝活著。”
“孩子,做出這種過火的決定是需要長時間考慮的。結婚是生,修行是死。”
“那好,神甫先生,死,馬上就死!”她說話時的衝動令人毛骨悚然。
“死?可是您還對社會負有重大責任呢,小姐。您難道不是窮苦人的母親,冬天給他們衣服柴禾,夏天給他們工作嗎?您巨大的財富是一種債務,需要償還,您懷著一顆聖潔的心已經把它接受了。隱居在修道院裏是自私的表現,終身不嫁又不可取。首先,您能獨自管理您龐大的產業嗎?您也許會把它糟踏得一幹二淨。您很快就會有打不完的官司,陷入無法擺脫的困境。請相信您的牧師,您需要一個夫婿,應該把上帝給您的妥為保存。我把您當作親愛的信徒才說這番話的。您是那麼虔誠地熱愛上帝,定能在塵世中拯救您的靈魂,您是世上最美的裝飾之一,為它做出了許多聖潔的榜樣。”
這時,德·格拉森夫人來訪。她是懷著報複與絕望的心情來的。
“小姐,”她說,“喲,神甫也在呀。那我就不說了,我要說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我看你們在談重要的事情。”
“夫人,”神甫說,“我先回避一下。”
“噢!神甫先生,”歐葉妮說,“您過會再來吧,您的支持眼下對我是必不可少的。”
“是的,可憐的孩子。”德·格拉森夫人說。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歐葉妮小姐和神甫同時問道。
“難道我不知道您堂弟已經回來要同德·歐布利翁小姐結婚的事嗎?……一個女人從不會這麼沒頭腦。”
歐葉妮臉紅了,緘默不語。但她決心今後要像父親那樣裝做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