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瀟灑勁兒,在嘉陵江畔,愣頭被丫頭追攆著,粉拳撲背,他們笑著,鬧著。
漁客垂釣江心,西天紅霞正美。兩色江水一線天,好在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忽然抱住她。
她被抱住,滿臉通紅,愣頭問道:“出來好些天了,我們一直往西走,先前覺得你一直心裏不通暢,就沒好問你,現在我想知道,咱們究竟要去哪裏?”
在得到丫頭的答案後,他撒開摟住她的雙手。
兩人沉默好半晌,繼續往西去。
曾在二八之年,一個下鄉的知青和她坐在田壩上吹風,那滿腹才學的俊彥青年躺在田壩上,雙手枕著腦袋,微風徐徐,吹拂得稻田一片海浪聲。他說,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孩兒,說他父親是做大買賣的,說他家在錦官城,說等她到了十八歲,就可以去錦官城找他。
後來知青回去繼承家父產業,這一走,就是七百餘天的朝思暮想、分分秒秒的纏繞在少女心頭,今年丫頭十八歲,和父親說起要去錦官城,兩人爭執不休,最終,丫頭離家出走。
離家近一個月以後,兩人終於進入錦官境內,這一天,愣頭從路過的村子裏偷了一件好看又體麵的連衣裙,遞給丫頭要她換上,他為了不給丫頭丟臉,就找到一處小溪,把自己那披肩的長發洗了個幹淨,在一切梳妝幹淨以後,丫頭取出那張記有地址的紙條,兩人一路問著方向,走進了青羊邑。
說長不長的一個月,三十天,苦中作樂一路走來,歡聲笑語有,迷失方向有,他以為自己支起了一畝佳田,終於可以好好耕耘了,然後在秋收時大汗淋漓,在寒冷的冬風到來時,就不愁了。
直到設身處地的站在那棟大樓前,他才忽然失魂落魄,意識到心田裏其實寸草不生,她與他之間的感情種子,並沒有發芽。
看著地址上所記的大樓就在麵前,愣頭對丫頭笑了笑,說道:“去找他吧。”
她哭了,麵對這個一頭長發的男人說出三個字,然後轉身就進了大樓。
愣頭在大樓對麵挑了一家茶鋪,坐在竹椅上剝著花生喝著清茶,然後笑盈盈的對那再也不回頭的嬌小背影說道:“真好。”
“阿彌陀佛。”耳畔響起佛語呢喃,愣頭轉臉去看,就見一老僧手持木缽站在自己身邊。
愣頭看著那麵相慈祥的老僧,一時淚水再也忍不住的跌落眼眶。
老僧緩緩搖頭,再一次念出阿彌陀佛,端起擺放在愣頭跟前桌上的茶碗,吹開浮麵的茶葉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後,躬身向愣頭合十:“施主,回頭是岸。”
愣頭淚流滿麵,長長苦笑:“身在苦海,哪裏有岸呐。”
老僧始終保持著低眉閉目的慈悲表情,轉身朝遠處走:“回頭就有。”
愣頭站起身來,跟著老僧走出茶館。
在來到大街上以後,天空中頓時烏雲密布,大雨之前狂風不止,長街左右,兩排高大的白楊樹上樹葉飛旋,街頭塵埃滾滾,行人抱頭鼠竄,與此同時,大樓的門被丫頭從裏麵推開,她踉踉蹌蹌的從樓裏走出,身上那件好看又顯得體麵的連衣裙被撕破,她神情恍惚,血水順著雙腿內側流淌下來。
長街中央,愣頭愣腦的男人舉目望天,眼瞳似烏雲,眼淚似大雨,狂風大作中,他滿頭長發竟在大風中根根脫離頭皮,縷縷長發被大風卷上九霄,就在須臾之間,三千煩惱絲化作風兒,遠去不見!
自古隻有萬念俱灰者遁入空門,此時此刻,他心如平鏡,麵如死灰,放下了心中的執念。
那年的仲夏,錦官城青羊邑,白楊種子像蒲公英般在大風中繽紛入世,有一年輕僧人回頭找到了岸,他背對塵世,麵向文殊院,一步,遁入空門。
同一天,嘉陵江兩江交彙的漩渦處,兩艘漁船被漩渦拉扯,碰撞一處,船上漁人皆沉江。
他本就身在空門中,塵世雜念隻是推波助瀾的因,立地成佛就是命運輪轉的果,人們說他是觀世羅漢下凡間,說他是文殊菩薩托世,許多人不信,但有一群肩負大勳的老人,對此則是深信不疑。
八十年代風雲起,望江樓,一位文殊院的和尚登上了巨擘榜第十道橫行,軍中大勳端起茶碗敬蒼天,世人多因執著入絕境,敬蒼天開眼,給那男人留了退路。
如僧人枯坐在菩提樹下悟禪,從大千世界的冰山一角看到了因果,心平如鏡卻又波瀾起伏時看到的因果,和萬念俱灰又死灰複燃時看到的因果,截然不同。
送你迢迢,不為相濡於淺灘,隻為送你回江湖,雖然最後留我孤零零一個人在岸上,但那江湖既是苦海,能在岸上,又何嚐不是一種極樂呢?
一葉西渡往錦官,皈依佛門入汪洋,不入江湖,隻寄隔岸,而後孑然,不怨,不悔!
而這個學宋太祖千裏送京娘的傻小子,正是葉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