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邊就不能坐船了啊。”愣頭說道:“大江是往東邊流的嘛。”
長江水流湍急處,除了客運船隻以外,少有烏篷船等下網或江釣的私船停滯,這一帶水勢洶湧,就連拉船途徑此地的纖夫也要如履如臨。
在愣頭小時候的記憶裏,記得大概是在抗戰的時候,官家從民間征召了好些纖夫來長江兩岸拉纖,為的是把物資貨物從東往西逆水運往巴渝,那時,用於截斷補給線的飛機每天都在長江上空掠過,投下的炸彈讓大半纖夫與船隻殉難沉江。
時隔二十年,巫峽雲雨過,岸邊已經沒了壯士的裹席之軀,天上也不再有小東洋的飛機,隻有江底的沉船鐵骸,和夕陽長江上的川江號子、依然熱血鏗鏘。
小姑娘不知道,愣頭卻知道。
他就說起了那些沉江的纖夫,說他們從五湖四海而來,和那些征戰沙場殺小東洋的軍人一樣,他們也是舉國災難中的一點星星之火,雖說時時刻刻被敵人追著攆著,但還是有燎原之勢,將國家的血肉之軀照亮,可惜啊,他們如今都沉在江底,壯烈雖在,隻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丫頭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無非是想讓自己反思,然後勸自己回家,心裏覺得這人平日裏呆呆傻傻,這種時候嘴裏竟能打出比方說出道理,真是不容易。
心裏如是想,卻也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執著,於是說道:“不要以為你給我糧食我就得聽你的話,我以後會還給你的!”
有了大餅的交情,之後兩人結伴,一路省吃儉用,可謂是真正的風餐露宿,兩人往往會挑橋洞過夜,丫頭睡時愣頭守著,天蒙蒙亮時丫頭醒來,愣頭才會睡上兩三個小時。
如此三天夜晚,每晚在看到丫頭熟睡以後,愣頭總會有心魔攀上心頭,覺得哪怕是偷偷摸摸的捏捏她的手也好,思前想後,樸實打敗心魔,安靜的望著橋洞下的小河邊,溝渠裏似有明月倒影。
三天後,他們進入天府省境內,來到當時還屬於天府轄下的巴渝,丫頭身子弱,僅靠三張大餅支撐了三天,在進入巴渝的當晚,就因為攝入極少、體力透支而暈倒了。
當晚,在橋洞裏,愣頭伸手探了探丫頭那燒得滾燙的額頭,見她嘴唇發幹身體發抖,嚇得愣頭六神無主,隻得將發著高燒的丫頭抱在懷裏,自己則眼淚鼻涕嘩嘩的往下淌。
那晚,有一個叫無助的家夥找上門來,用棍棒狠狠的給了他一下。
後來,丫頭在一個清晨醒來,看見愣頭靠著橋洞的牆壁大放鼾聲,在愣頭身邊,散落著一根針管和三管空空如也的玻璃小瓶子,橋洞的末端有已經熄滅的篝火,篝火上架著的一口梯鍋,一股濃香從並不嚴實的鍋蓋下飄散出來,丫頭記得,那是燉雞湯的味道。
丫頭明白,為了自己,這個男人做了賊。
等到愣頭醒來時,發現丫頭從河邊撿來兩個已經洗幹淨的破碗,兩人在橋洞裏用破碗乘了雞湯,喝過以後,丫頭從梯鍋裏挑出整隻雞,忍著滾燙扯掉一隻雞腿遞給愣頭,一邊笑著,一邊罵愣頭居然把整隻雞放進鍋裏燉,愣頭腆著臉,說了句做菜又不是男人的事,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一通大快朵頤以後,丫頭撿起兩隻破碗去河邊洗,愣頭說不要了,丫頭說留著以後用得著,那時,看著丫頭在河邊洗碗的模樣,愣頭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她喝過雞湯出了一身熱汗,河邊洗碗時,用手去撚濕潤的耳發,那動作,驚豔了這個傻小子。
兩人繼續向西行,途徑嘉陵江時,看見兩江交彙產生不同顏色的江麵,愣頭一時有些發怵,丫頭好奇,站在碼頭邊,瞧看江上落霞,就問他:“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愣頭收神,笑了笑,本想忍住不說,卻不想瞞她,說道:“我好像看見漩渦把兩艘漁船拉到一起,撞沉了。”
丫頭朝愣頭剛才看的地方望去,發現江上漁船往來,並沒有出現衝突,就說道:“哪有什麼撞船,你看花眼了吧?就算真的有,這周邊的人不去救麼?”
愣頭打了一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再看江麵,的確沒有兩船相撞,就赧顏笑道:“自打跟你出來以後,就老是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可能是睡得不好,給迷了眼了。”
丫頭伸手拍了拍愣頭的額頭,笑著露出一對兒好看的酒窩:“那今晚一起睡。”
愣頭忽然狂喜,點頭如搗蒜。
丫頭忽然會意自己說錯話,一巴掌扇在愣頭臉上,算是有勢無力的粉掌,嗔道:“想什麼呢!我是說同一時間睡覺!不許你再守著了。”
愣頭耍了個花腔:“我的意思就是同一時間睡啊,你以為是什麼?啊,我知道了。”
被耍了這麼一招無理手,丫頭臉上通紅恰似薔薇紅蘋果,追著愣頭就打:“就賴你,就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