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女孩們不甚友好地看著他,無人搭腔。潘玉龍隻好再次道歉,尷尬地告辭。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在小書桌前剛剛坐下,音樂的震動又卷土重來。潘玉龍怔了半天,無奈多於憤怒,索性上床睡覺。床在白天已經收拾幹淨,還掛了蚊帳。潘玉龍躺在床上,眼看著蚊帳的頂部微微抖著,還能看到帳外的牆上,灰塵被震得層層剝落。
潘玉龍輾轉反側,忽然,音樂和舞步出人意料地戛然止住。從正房那邊傳來一個半醉的聲音,似乎是那女孩的父親回來了,在高聲訓斥著女兒和她的夥伴。訓斥中又間雜著女兒的抱怨:“爸!你又喝醉了!”彼此的爭執忽隱忽清。女孩父親顯然醉了:“……不是不讓你們到,到這兒跳嗎?深,深更半夜還,還……騷擾四鄰……”男孩們隻好作鳥獸散,隨著轟隆轟隆的下樓聲,此起彼伏地說著“豆豆再見”之類告辭的話,也有一兩聲“叔叔再見”,把必要的禮貌敷衍得極其潦草。
女孩的父親還在嘮叨:“現在的年輕人,不懂得關心別人!跳的舞怎麼會感,感染別人……”女孩則對父親的嘮叨有些反感:“你整天喝這麼多酒,寫的詩就能感染人啦?你以後要喝別老去深紅酒吧喝酒行不行?說多少遍了你怎麼老是不聽!”“我為什麼不能去深紅酒吧,我喝酒還要限定到哪兒去喝?”“你喝酒老不給人錢!你不給人錢人家老向我要,扣我們的錢,你還讓不讓我們在深紅酒吧跳了!”女孩父親悶聲悶氣地說:“……我的事情你不要……不要你管。”“我不管你你喝得上酒嗎!喲,這衣服怎麼這樣了?這衣服才買的……”
父女的聲音漸漸小了,好像走進裏屋去了,整座小樓重新安靜下來。
潘玉龍這才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他看了一眼手表,拿過床邊的一本書,想翻開時卻已倦意無盡。
這一夜潘玉龍沒有睡好,第二天上課時一臉困倦。下課時老師剛剛合起備課的筆記,學生們就迫不及待地奪路出門。也有幾個人擠到講台前去谘詢老師,隻有潘玉龍還坐在原位,無精打采地收拾著東西。
太陽很毒,潘玉龍穿過操場,從明亮的太陽裏走近昏暗的木工房,站在門前適應了一下屋裏的光線。胖子正在刨著根木頭,見潘玉龍不速而至,馬上熱情起來:“喲,下課啦。怎麼樣,昨晚上住得舒服嗎?”
潘玉龍沒好氣道:“我都舒服死了!”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潘玉龍把房門鑰匙砰地放在了木頭上:“我要退房。你把租金退給我吧。我昨天住了一晚上,你扣一個星期的錢行了吧。”“喲,怎麼了這是,這房你不是看好了嗎?你不就是圖個安靜嘛……”“對!就是太安靜了!”“你不是看見了嗎,白天多安靜啊……”“白天我在學校,白天安靜跟我有什麼關係呀!”“那可不好辦了,錢肯定是退不了啦。”“憑什麼呀?”“這房子是我嬸的,錢我已經交給我嬸了。”“那就問你嬸要回來呀。”“這可要不回來了,我嬸那人……”胖子想了想,“這樣吧,你不是交了半年的錢嗎,我多饒你一個月,行嗎?我嬸那邊我替你說去,多饒一個月,這總行了吧。”
胖子拿起旁邊的茶缸示意潘玉龍喝茶,潘玉龍沒情緒地搖頭。胖子自己喝了一口:“這老湯家原來挺好的,我嬸跟他們都是老鄰居,住多少年了……湯豆豆她媽已經去世了,她媽是個彈鋼琴的,挺藝術的這一家,不知為啥,後來就天天吵架。好像,就是因為她媽買了個鋼琴。”
潘玉龍看著胖子,似懂非懂,胖子說:“反正自從他們家有了那架鋼琴,兩口子就天天吵,後來女孩又愛上那什麼踏踏舞了,那就更鬧騰了。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就是受不了啦才搬出來的,那踏踏舞……”
潘玉龍更正道:“踢踏舞。”
“啊,反正就是……哎,你說那種跺地板的舞有人看嗎?”
潘玉龍坐在了身後的木工台上,一臉陰沉,覺得自己倒黴極了。
胖男人觀察著他的臉色:“實在不行,你找找湯豆豆她爸爸去,讓她爸爸管管他們?”
潘玉龍懶得再跟他囉嗦,轉身走出了昏暗的屋子。
晚飯時的食堂人不算太多,潘玉龍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顯得有些孤零零的。桌子上擺著一碗米飯,米飯上堆了幾塊看起來毫無油水的鹹菜。
晚飯之後,在學院外麵人車嘈雜的小吃街上,潘玉龍撥通了一部插卡電話:“姐!我是玉龍。媽的病最近好點沒有……姐,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能不能跟姐夫借點錢啊?……什麼,姐夫的車把人家的車給撞了?姐夫沒事吧……”
禍不單行啊,家裏是指望不上了,潘玉龍無精打采地走回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