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色雨衣(2 / 3)

“也有可能是激情殺人。”大寶說,“我還碰見過案子,是賣淫女嘲笑嫖客家夥事兒太小了,嫖客一氣之下就殺了她。”

“不管怎麼樣,”我低頭想了想,說,“還是要去檢驗完屍體才可以下定論。”

“現場有現金嗎?”我轉頭問林濤。

“沒有。”林濤說,“這是比較奇怪的地方,一分錢都沒有找到。”

“有發現,”一名負責外圍搜索的痕檢員拉門走了進來,說,“現場五百米外的垃圾箱裏,我們發現了這個玩意兒。”

痕檢員的手裏拿著一個小茶罐,沒有蓋子。

“據我們調查,”帥小夥兒偵查員在一旁說,“死者平時賺的錢都會存起來,一些零錢會放在茶罐裏,據一些死者的朋友描述,這個茶罐應該就是死者裝零錢用的茶罐。”

茶罐上黏附了明顯的血跡,我問林濤:“這個上麵有指紋嗎?”

林濤接過茶罐,用放大鏡看了看,說:“這是擦拭狀血跡,不過沒有紋線,隻有細纖維印痕。”

“凶手戴了手套?”我很意外。

“不,”林濤說,“這不像是手套痕跡,應該是凶手用衣物之類的東西襯墊。”

“也就是說,這個茶罐上也不可能提取到有價值的物證了?”我遺憾地說。

林濤點了點頭。

“用衣服作為襯墊拿東西,”我說,“這個凶手還是有些反偵查能力的。”

我拉開店門,看了看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說:“我們去解剖吧,不然今晚不知道要幾點才能睡覺了。今天白天太累了,熬不動呀。”

英城市殯儀館雖然很氣派,但是法醫學解剖室還沒有建成,法醫都是在殯儀館的屍體庫大廳裏檢驗屍體。

門衛老頭一臉不情願地幫我們打開了屍庫的大門。大廳的兩邊,布滿了存屍冰櫃,壓縮機發出嗡嗡的轟鳴。大廳的中央停放著一架運屍床,運屍床上有一具用白色裹屍袋包裹著的屍體,不出意外,那就是本案中的死者。

“這,”我笑著說,“你們平時就在這眾目睽睽下解剖屍體?”

“別亂講,”大寶知道我指的是四周冰櫃裏的屍體,擦了擦冷汗,說,“大半夜的,怪嚇人的。”

我穿上解剖服,咳嗽了一聲。空曠的屍庫裏頓時蕩起了幽幽的回音,咳嗽聲和冰櫃壓縮機的轟鳴糾纏在一起,仿佛飄上了房頂。

大寶環顧了一圈停屍庫,說:“那個,平時在這個地方解剖,還是蠻瘮人的。”

“這有什麼,”祁法醫說,“我們人手不夠,我經常一個人在這裏檢驗非正常死亡的屍體呢,晚上也有過。”

我見祁法醫在自誇自己的膽量,不禁想起大學畢業實習期間被屍庫管理員困進屍庫考驗膽量的事情,心想你不是不怕,而是沒人來嚇唬你。

我拉開屍袋,袋子裏是一具裸體女屍,屍體前麵被血跡浸染了。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說:“死亡時間可確定下來了?”

“沒有問題。”祁法醫說,“早上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正好九點鍾,判斷死者死亡八個小時左右,所以應該是昨天夜裏一點鍾左右死亡的。”

“嗯,時間差不多。”我說,“隻有是深夜,凶手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殺人,殺人後還敢不清洗衣裳在大街上走。”

因為死者的長發被血跡浸染,胡亂地貼在臉上,導致無法進行正麵像拍照,所以我一邊吩咐大寶剃除死者頭發,一邊開始清洗死者身上的血跡。

沒有解剖床,我們隻好用塑料桶拎來自來水,用毛巾一點兒一點兒擦拭。

死者叫陳蛟,二十七歲,從事賣淫行業已經七八年了,身上有一些陳舊性的煙頭燙傷和刀劃傷的疤痕。她左側脖子上文了一朵彩色的牡丹,而這朵牡丹的花蕊處,現在正隨著我們翻動屍體而往外汩汩地流著血。

“有些意外。”我說,“死者沒有第二處損傷,隻有這麼一處。這真是一刀致命啊。”

彩色的牡丹,影響了我們觀察創口形態,我隻有局部解剖死者的頸部,從皮膚內側觀察。

我從頸部正中劃開死者白皙的皮膚,逐層剝離開皮膚和肌肉,發現死者的頸部肌肉已經被血液浸染,撕裂口周圍黏附著大量凝血塊。我慢慢剝離凝血塊,暴露出創口。

“創角一鈍一銳。”我說,“長度大約四厘米,創口中間有拐角,應該是個刺切創。拐角到創角大約兩厘米,應該是刀刃的寬度,這是一把隨身攜帶的水果刀。”

我拿起刀,把死者的胸鎖乳突肌切斷,探查左側頸部的每一根血管。很快,便找到了血管的斷頭,我用止血鉗夾住兩邊的斷頭,照了相。

“死者是頸內動脈斷裂。”我說,“這一刀直接刺斷了這麼大一根血管,失血過程很快,死亡也就很快了。而且死者頸部的這處創口比較特殊,是一處刺切創,這提示了凶手刺入後,在拔刀的過程中,有個挑刀尖的動作。刀刃下拉,導致出現了創口中央的拐角。”

我又用毛巾仔細地擦拭屍體每一塊皮膚,說:“屍體上沒有發現任何威逼傷和抵抗傷。”

“說明死者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遇襲的。”大寶說。

“而且凶手並沒有威逼死者的過程,”我說,“很有可能是凶手進門的時候,就發現了裝零錢的茶罐。完事兒後,直接殺人,拿了茶罐就走。”

“靠,”大寶說,“零錢都拿?”

“不,應該說是為了幾十塊上百塊零錢就去殺人。”我說,“凶手應該生活檔次很低。”

我拿起死者的雙手,可能是死者生前用手捂住頸部創口,導致隔間到卷閘門之間的牆壁上有斷續的噴濺狀血跡。同時,死者的雙手也都沾滿了鮮血。我拿起她的右手,發現虎口部位黏附著一個黃豆大的小紙屑。

“這裏有個紙屑,”我說,“看樣子應該是衛生紙,可惜被血液汙染,沒有DNA鑒定的價值了。”

可能是因為解剖環境過於驚悚,我們很快就完成了屍體檢驗,離開了殯儀館。

“死亡時間是昨晚一點。凶手可能在和陳蛟發生關係之後,或者是在準備發生關係的時候,突然用水果刀刺擊了陳蛟的頸部,導致頸內動脈斷裂。陳蛟在遇襲過程中,沒有任何防範或者準備。凶手殺人後,立即拿了店裏裝零錢用的茶罐離開現場,離開前鎖閉了卷閘門。”專案會上,我慢慢說道,“根據凶手拿茶罐,並且將裏麵的零錢包括硬幣全部拿走的行為來判斷,凶手殺人的目的應該是侵財。凶手為了這麼少的錢而殺人,那麼他的生活檔次應該非常低,非常窮。”

“又是侵財。”英城市公安局副局長王城用雙手揉了揉鼻梁,說,“這樣的案子真的不知道該從何查起。兩個月前的賣淫女被殺案還沒破呢。”

“哦?”我說,“兩個月前還發生過一起?那麼,這兩起案件能串並嗎?”

丁支隊搖了搖頭,說:“沒有什麼確鑿依據。”

“我明天看看那起案件的卷宗吧。”我說,“不過這起案件確實很難,截至目前,我們還沒有任何好的線索和證據。”

“先從現場附近生活貧窮的人群開始查起吧。”王局長說,“另外,懸賞征集線索。畢竟我們英城晚上街上也有人,看有沒有人見過身上有血的人在外麵走動。”

“前期工作我們先做,”丁支隊對我說,“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陳總說了,要讓你多休息,你今天剛從一個信訪案件上下來。”

我笑著點點頭,心裏感激師父的關心。

深夜,大寶已經鼾聲大作,我卻絲毫沒有睡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一疲勞就睡不著覺了,這是神經衰弱的表現。我打開電腦,胡亂地翻著“雲泰案”的照片。前不久發生在龍都的強奸殺人案,依據我提供的繩結線索已經和“雲泰案”並案,現在“雲泰案”的專案組重新加入了已經撤下來的原專案人員,精兵強將又重新上陣,開始摸排龍都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通過DNA數據開始排查。

我相信這起案件離破案不遠了。

突然,大寶從床上爬了起來,慢慢地走到房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然後反手關上了門。

3

我一頭霧水,這大冷天的大半夜,他出去幹嗎?還就穿了條褲衩,不怕凍著?

我連忙開門跑了出去,大寶正低著頭在走廊上閑逛,我一把拉住他問:“你去哪兒?”

大寶看看我說:“去解剖室啊,不是說要去串並另一起案件嗎?”

這一句話說得我更加迷茫了:“你沒有搞錯吧?現在都快兩點了,你去哪兒解剖?”

說完我就突然明白了,大寶這家夥,應該是在夢遊!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大寶拉進了房間。大寶一臉不解的表情看看我,沒說話,鑽到被窩裏又開始了打鼾。

第二天一早,我問:“你知道你昨晚出門去找解剖室嗎?”

大寶搖了搖頭:“扯淡,是你幻覺吧?”

“你以前沒有夢遊過嗎?”

“從來沒有。”

“法醫夢遊實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笑著說,“以後和你同屋的話,得把解剖箱放到林濤那裏保管,不然,我這肚皮早晚得給你劃開。”

“我夢遊去找解剖室?”大寶依舊不信。

我點了點頭。

大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想了想,說:“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是想起昨晚夢見去解剖一具屍體,然後發現了線索串並了這起案件。”

“說不準你就是先知。”我笑著說,“我們今天的任務,就是檢驗兩個月前發生在城南的賣淫女被殺案中的死者屍體。”

“你感覺能串並?”大寶問。

“不知道。”我說,“不過既然來了,順便看看那起案件,說不定有所發現呢?破一起是一起嘛。”

“唉,是呀,”大寶說,“來之前還有那麼好的兆頭,結果這案子一點兒發現也沒有。”

在趕往殯儀館的車上,我翻閱了案件的卷宗。

那是一起發生在兩個月前的命案,受害者也是一名賣淫女,名叫鄭巧慧。這起案件發生在離陳蛟被殺案現場十二公裏外的一間美容院內,死者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亡了大約一周的時間了。當時天氣雖已轉涼,但是密不透風的室內溫度還是比較高的,加之屍體上半身浸泡在血泊內,所以已經高度腐敗。

現場照片上屍體被白色的蠅蛆覆蓋,頭麵、胸部烏黑,看起來就讓人惡心反胃。

死者也是死於刀傷,單刃銳器,但是由於腐敗,無法測量出準確的刀刃寬度。前期調查顯示,凶手拿走了死者的外套,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拿外套和拿茶罐可能都是一個目的,”我說,“就是為了一點點錢。”

“不過這兩個現場距離太遠了,一個城東一個城西。一般嫖客選擇賣淫女都有區域性,所以確實很難把距離這麼遠的兩個現場串聯在一起。”大寶慢慢地翻卷宗,說,“另外,陳蛟身材嬌小,而這個賣淫女怕是有兩百斤。這,口味相差也太大了。”

“你說的都是一些主觀臆測的東西,”我沒有放棄希望,“我們現在要去找的,是客觀的串並依據。”

公安局法醫和殯儀館工作人員的關係非常重要,各地法醫也都會盡力協調與殯儀館的關係。如果兩者關係非常融洽,法醫會省略很多工作,比如搬運屍體。

不過英城法醫和殯儀館工作人員的關係顯然不甚融洽,當我們到達殯儀館的時候,屍體還沒有從冰櫃中取出。祁法醫一直在解釋,其實他早就要求殯儀館把屍體拉出解凍,隻是殯儀館工作人員在交班的時候忘記部署此事。

無奈,我們隻有自己動手,從位於一排冰箱的頂層箱櫃裏取出那具賣淫女的屍體。

這具兩百多斤的屍體著實讓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運屍車在重壓之下,搖搖欲倒。

屍體沒有解凍,就無法進行全麵係統的檢驗,不過也有好處,就是不會那麼臭了。

高度腐敗的屍體,經過冷凍後,氣味會大大折減,但是如果冷凍再解凍後,氣味則會加劇。

不過,讓人惡心的,不僅僅是嗅覺,還有視覺。

眼前的這具屍體,已經被凍成了一根冰棍。漆黑的頭麵部,幾乎無法分辨麵容。屍體胸腹部縫合口的縫線之間,黃色的脂肪外翻著,皮膚上還沾著已經被凍死的蛆。

我揉了揉鼻子,皺起眉頭:“屍體都成這個樣子了,怎麼還不火化?不是都已經檢驗過了嗎?有照片、錄像就可以了。這屍體能把整組冰箱都弄臭了去,最後說不準政府還要出麵要求殯儀館免去屍體保存費。難怪殯儀館有意見,要是我我也有意見。”

“她的丈夫是個社會閑雜人員,平時喝酒賭博,靠這個女人養活。”本案的主辦偵查員說,“女人死後,她丈夫就斷了生活來源,所以想以案件未破為借口,以屍體為工具,要挾政府給予其一次性賠償。”

我咬了咬牙,這個世道,為了錢還有什麼事兒做不出來?

“死者丈夫的嫌疑排除了沒有?”我問。

偵查員點了點頭:“他連續兩個禮拜都泡在一個地下賭場裏,沒有出門。這個,監控錄像可以證實。”

“你們判斷此案是什麼性質呢?”我穿上解剖服,用刀逐一切開創口旁的皮膚,分離創口皮下組織,希望能夠看清創口的形態。

因為屍體高度腐敗,一刀下去,就會有黑綠色的液體順著刀柄流到我的手套上,手套頓時變得很滑膩,讓人一陣陣惡心。

在屍體冷凍的情況下,要分離創口皮膚和皮下組織不是一件易事。我用刀尖輕輕地挑動著,直至每處創口皮下組織充分暴露出來,再用酒精反複擦拭肌肉斷麵創口,很快,創口的形態就完全顯現了。

我眼睛一亮。

“你們看,”我說,“死者胸部、頸部有四處創口,致命一刀是通往心髒的一刀。但是四處創口有一個共同特征。”

“都是刺切狀。”大寶說。

祁法醫在一旁盯著創口看,沒有說話。

我說:“對,死者身上的四處創口都是刺切狀,創口刃端下拉,意味著凶手拔刀的時候有刀尖上挑的動作。”

我頓了頓,接著說:“陳蛟頸部的創口也是這樣。一處創口不能說明什麼,但是五處創口不可能都那麼巧。這隻能說明一點。”

“說明這就是凶手用刀的習慣,”大寶插話道,“凶手習慣性地拔刀上挑。”

我點了點頭,說:“這個,可以作為兩起案件並案的依據。”

在我彙報完串案依據後,專案組的會議室裏一片沉寂。

“以用刀習慣來串並案件,這個很牽強。”丁支隊打破了沉寂。

“通常出現刺切創有兩種情況。”我說,“一是受害人體位變動,導致凶手拔刀的時候和入刀的時候角度不一致,形成刺切創。二是刀口的位置處於受害人不同體位,那麼有些創口出現刺切,有些創口沒有刺切。但是這兩起案件中,死者都是在按摩椅上被刺,且事發突然,都沒有反抗,所以受害人體位變動之說不能解釋。兩個被害人身上,尤其是兩個月前鄭巧慧被害案中,鄭巧慧身上有四處創口,位於不同位置,但是都出現了刺切,這個不能用不同角度來解釋。唯一能解釋的,就是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