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早晨醒來的時候,池翠感到渾身一陣酸痛,她躺在沙發上,像嬰兒一樣蜷縮著身體,仿佛回到了母體之中。忽然,她警覺地猛跳起來,毛毯依然好好地裹在身上,她深呼吸了幾口,謝天謝地自己沒有著涼。
打開了臥室的房門,卻沒有見到肖泉。床上整理得很幹淨,看不出昨晚上有人睡過的痕跡。他是什麼時候走的?也許是昨天晚上,也許是半小時以前,誰知道呢?他就像是一個幽靈,來去無蹤,踏雪無痕。
池翠走到床邊,秋日的晨光灑進了這間小小的鬥室。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床單,奢望能觸摸到殘留於床上的體溫,那是一個男人留下的。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大膽、幼稚和衝動,她無法解釋這一切。
今天是她的生日。
想來,自己已經好幾年沒真正過過生日了,她隻記得最後一次是在16歲那年,父親給她下了一碗排骨麵,代替了生日蛋糕和蠟燭。
鼻子忽然又有些酸了,仰天倒在了床上,舒展著四肢,讓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與床親密地接觸。陽光灑在她清澈的瞳孔裏。
就這樣,池翠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天,直到出門去書店上班。今天是星期六,書店裏的人比平時多一些,她在進店門的時候,發覺女收銀員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她。或許,她正在對昨天晚上池翠與那個男人之間的事而浮想連翩。池翠沒有理睬她,繼續按照她的方式工作。
周末的夜晚降臨了,書店裏終於冷清了下來。池翠站在最後一排書架前,取出了肖泉看過的那本《卡夫卡致密倫娜情書》,草草地翻了幾頁。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卡夫卡情書的一段文字上——
“現在我無所事事,在這封信上一直趴到深夜1點半,看著它,並透過它看著你。有時候(不是在夢裏),我想象中出現了這樣的情景:你的臉被頭發遮蓋了,我成功地分開了你的頭發,向左右兩邊撩開頭發,你的臉現出來了,我的手撫摸著你的前額和太陽穴,雙手捧住了你的臉。”
卡夫卡的這段文字像磁石一樣,立刻吸引住了池翠的心,她從天才卡夫卡那靈異般的想象中,仿佛看到了肖泉的那張臉,還有那雙眼睛。
“你喜歡看這本書?”
池翠嚇了一大跳,她緊張地回過頭來,卻真的看到了那雙眼睛。
肖泉正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一聲不響的,像個遊蕩的幽靈,我遲早會被你嚇死。”池翠拍著自己的胸口說。
“對不起。”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指著《卡夫卡致密倫娜情書》說,“你喜歡這本書?”
“不,我……”池翠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我喜歡。”
他從池翠的手裏拿過這本書,收銀台前買下了它。然後他把這本書放到池翠的手裏,輕聲地說:“這本書送給你了。”
池翠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手猶豫了片刻,但最後還是接過了《卡夫卡致密倫娜情書》,輕聲地說:“謝謝。”
“我不知道——”肖泉盯著她的眼睛,靦腆地說,“這本書能不能算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天哪,又讓他知道了。池翠心裏一驚,腦子裏回想著昨晚的一切,她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自己的生日,房間裏也沒有任何與生日有關的東西,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還是我的眼睛告訴你的?”但池翠並不相信,她故意把臉轉向另一邊,問,“昨天晚上你不會偷看了我的身份證吧?”
但他又走到池翠的眼前,繼續盯著她的眼睛說:“你的身份證?不。兩個星期前,你在坐地鐵的時候,把身份證連同錢包一起弄丟了。你新的身份證還在公安局補辦,要到下個月才能取出來。”
池翠真的被嚇到了,她後退了一大步,呆呆地看著肖泉。沒錯,肖泉的話與事實分毫不差。可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除非——“你是公安局戶政科的?”
“不。”
“或者,是你撿到了我的錢包?”
他搖了搖頭說:“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池翠低下了頭,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又不能不相信他。當池翠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書店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的同事已經走了。”
池翠茫然地說:“是啊,我們也該走了。”
很快,她關了好店門。肖泉陪著她一同走了出去,忽然對她說:“昨天晚上的事情——”
“沒關係,我不能見死不救。”池翠輕描淡寫的回答,她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問道:“你有頭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