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疼他們的命運?其實沒有所謂命運這個東西,一切無非是考驗、懲罰或補償。”
“一個人從青春起就必須致力於擺脫父母的束縛。隻有當這種擺脫有所成就之後,他才不再是一個孩子,想想,他們到現在都還是孩子。”
你知道,流枷說話“毒”,可有時真能“一針見血”,紮進你心底。
他字字珠璣,其實,確實都是道理。我知道流枷在開導我,助我走出一段迷惘。我也確實在努力消化,雖然艱辛。
不可否認,當減夫人說出“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做錯了,減元他並不知道……”這樣的話時,我是害怕往下聽的。
劇情老套,對話老套,連感情的發展都如此老套,就怕如此老套下去——這筆糾纏,有理清的時候嗎?
和三,你不能讓你的人生淪為一部三流文藝片,到後來負人負己,傷害了他人的人生,也辜負了自己的人生。
放棄了該放棄的是無奈,放棄了不該放棄的是無能,不放棄該放棄的是無知,不放棄不該放棄的是無悔。
大道理,你又如何不懂?你經曆過“無奈”,也經曆過他人的“無能”,現在斷然不能再去經曆“無知”,要“無悔”啊!
我如是做著自己的“思想工作”,手裏攪著薄荷茶,茶香中漾著苦笑:人真不易啊,你能如此清醒地看透這些,可心,依然絞痛著。這就是兩難。
“三兒?”
我仰起頭看向門口,一下子站起來,“南子!”
這個和我一塊兒長大的男人依然還是那樣耐看,關鍵是那雙眼睛,我總能從中看到最真實的自己,一如現在我毫無掩飾的驚喜。
我找他好幾天了,他一直都不在,就連陶阿姨都不在家,我有些擔心了,“你上哪兒去了,陶阿姨呢,怎麼碟店也關門了……”我把他拉進來,連珠炮似的問。
南子隻一直微笑地看著我。
給他倒了杯薄荷茶,南子接著了卻擱在了木板上,手習慣去摸口袋,我知道那是摸煙,他卻又停了下來,“忘了,你又懷孕了。”
“你怎麼知道?”我笑著望著他,
“減元告訴我的。”
我愣了下,南子卻像沒什麼,他往裏望了望,“兩個小丫頭呢?”
我站起來就要往裏走,“昨天玩瘋了,這會兒正睡懶覺呢。我把她們叫起來……”
“哎,算了算了,讓她們睡,讓她們睡。”南子攔著我。
我跟著他坐下來,“等會兒就帶她們過去給陶阿姨問好。”我歪著腦袋笑著望著他。陶阿姨從小就疼我,我回來第一天就想著帶結衣和渺渺去給她問好的。
“陶阿姨身體還好吧?”
“嗯,這幾年好多了,我這幾天帶她回恩施給爸爸上墳去了。”
原來如此,我這才想起來幾天前正好是南子爸爸的忌日,難怪他們都不在家。
“碟店不做了?”
“我們這片兒可能要拆,不做了,我盤了個的士,這幾年跑車也還可以。”
“開的士?車自己買下來了嗎?”我又像個老太太似的囉唆。
南子點點頭,“多虧減元他們幫忙,牌照、車都搞得挺順利。現在人老了也不圖錢就圖個安逸。”南子笑著說。
我也點點頭,手握上他的手,“南子,我這兒沒親人了,我就掛念你,你可要過好。”是的,他就是我的親人。
南子拍了拍我的手,“好,一切都好,你自己也要……”話沒說下去。
可我知道他什麼意思,重重點點頭。兩個人眼睛都有點紅。
“哎,老子那天跑武昌還在車上撿到了錢,你猜多少?”南子故意笑著說,可能要轉移這傷感。
我也笑起來,盡管眼睛還是紅彤彤的,“多少,難不成還十幾萬?”
“十五萬,紮實吧?”
“什麼?這麼好的事啊,你還了?”
南子點點頭,“這種錢拿了也醜,我還了,那老姐家裏也困難。”
“你還了別人,那人沒說給你表示一下?”
“她說給我五千塊錢做謝禮,我沒有要。”南子笑著搖頭。
我拍他一下,像以前一樣環著他的肩,哥們兒味十足地調侃他,“傻咧,接著撒,五千塊錢夠你開一陣子車的。”
南子還是笑著直搖頭。
“三兒,你別掛念減元他們,你過好你的。”南子突然這麼說。
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硬了下,有些尷尬,我訥訥地靠著他說,“我是過我的……”
南子拿起他開始放在木板上的薄荷茶,也沒喝,就在手裏摩挲著精致的杯底,他說:“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你曉得我是個粗性子,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我這幾年和他們走得比較近,剛開始他們來找我時,說實話,和他們完全不是一路人,我還有點……可相處時間長了,他們確實也蠻講義氣,真夠朋友。那天喝了點酒,大家都有點喝高了,減元、米旆……說實在話,我從來沒有看見哪個男的那樣哭。他們兩個都哭了,我心裏也……嘖。他們是讀過書的,所以有些想法確實……我記得米旆醉醺醺地說,‘戀’是個很強悍的字,它的上半部取自‘變態’的‘變’,下半部取自‘變態’的‘態’。我當時是有點懂了,他們哪裏是像外頭人說的同性戀什麼的,他們可能就想用最‘變態’的一個行為來紀念那個‘戀’字。也許也有點報複什麼的,報複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家庭吧,他們那時都不得自由。三兒,我前天從恩施往武漢回來的路上就接到減元一個電話,你們是不是見了一麵?”
我點點頭,靠在南子身上完全沒動,我怕一動,心裏的疼就……
“他說……”南子放下手裏的杯子,雙手交握,“他說,要我跟你講,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了。他說,要你好好過,你過好了,他和米旆就過好了。其實……”南子沒有再說下去。
我卻都知道了,都知道了。他們,減元,米旆,包括南子。
我會過好的。
我會過好的。
緊緊握上南子的手,我的淚在不停地流,卻始終沒有看他。
從他回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他明白,他明白。
參加完小桃的婚禮,拜訪了陶阿姨,三天後,我帶著結衣、渺渺和流枷離開武漢,回家了。是的,如今,我的家在法國,在那個能讓我“過得好”的地方。
我會過好的,會努力過好!
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你愛的人在,愛你的人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