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3 / 3)

常常想起,我的最後一支曲子竟然就是和姚夜合作的那支《梅》,而且是在排練廳,三兩觀眾是我曾經的師長。

想起這些,我的眼會酸,心會疼。可是,卻無法怨。因為,流枷是個可憐的孩子。

這個可憐的孩子後來陪伴了我一生!

盡管他後來堅決不承認是愧疚,他依然堅持我能整事兒,他要找活著的激情。可是,我知道,那就是愧疚。

他的一生真正成了我的陪讀。我走到哪裏,他跟在哪裏。他像我的閨中密友,像我的仆人,像我的弟弟,像我的孩子,像我的父親,像我的仇人……

流枷那時才十六,後來,二十六,三十六,四十六,五十六……這是一個優秀男人的成長史,我一路見證著,可是也逐漸糾結著。

他孤獨了一生。

我認為,在整個樂器王國裏,最富有人情味、最充滿神秘色彩的樂器,恐怕就算小提琴了。你看那流暢的琴體猶如少女婀娜的腰身,琴背板上波浪起伏的火焰紋,就猶如“蒙娜麗莎”嘴角那神秘的微笑……

我最喜歡小提琴的嗓音,很豔,把喜悅和悲涼調和之後,濃得化不開。會留些感覺在心底久久地漾著綿音,像咖啡漾在乳白的牛奶中,像蜂蜜漾在琥珀的茶葉中……

一個人坐在夜裏聽的時候,小提琴妍妍的嗓音更容易把你的魂慢慢引領而去。而你的人,就像落入了一個幽深的夢中之湖,一下一下掙紮著,想逃開又不能夠……

“三兒,三兒。”

一隻手輕輕撫摩開我額前的頭發。

我慢慢睜開眼,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我看見眼前的馮予諾。

“三兒。”他在歎息。

“我好難過。”

“我知道。”

“我一直想著我上高中時為小提琴寫的作文。”

“我知道。”

“我從六歲開始學琴,那時姥爺還活著,他天天牽著我去少年宮。”

“我知道。”

“我一直就覺得小提琴像情人,提不起,放不下,無奈地貪戀著擁有它。不覺有一天它已經不在你的懷中了,像冰糖溶於水了,為什麼就不能溶於你的愛之中呢,因為它隻是情人。”

“三兒……”

我哀哀切切地望著他,淚水不停地往下掉。

他抱起了我,我埋在他肩頭還在說:“我其實喜歡拉奏一些傷感的曲子,有時候咿咿呀呀的,但總會讓你的心情隨著它的旋律波瀾起伏。”

“我也希望人家像談起魯賓斯坦一樣談起我。瞧,他的一雙手枯萎了,可那時他已經95歲了,我才21……”

他像抱著一個孩子輕輕地前後搖晃著,拍著我的後背,呢喃般地叫著我的名兒:“三兒,三兒……”

我不停地說,不停地流淚,不停地哭……

終於,眼睛哭澀了,聲音也哭啞了,人哽咽得隻能小聲抽泣。

他稍稍放開了我,“好受了些沒?”

我點點頭,不過,人還在抽噎。

他吻了吻我的眉心,捧起我的臉頰,額頂著我的額注視著我,“三兒,人說女人如水,柔弱如水,卻能敵最強者。抽刀而水不斷,堅硬者,莫若水。你能堅強嗎?”

我點點頭,“我能。”淚還在流。

“雖然沒有小提琴了,可你帶著它的回憶走出來,你會發現還會有更廣闊的天地等待著你。你的這雙手還沒有枯萎,它還可以掬起更多的美好,是不是?”

我點頭,“我還有你們。”

“是的,你還有我們,我,結衣,渺渺,我們都需要你。好女孩兒,你趟得過這道坎是不是?你會堅強,是不是?”

我點頭。

他抱起了我。走到窗邊。

“三兒,我們永遠在你身邊。”他在我耳邊說。

我的淚水再次洶湧而下,側手牢牢抓住了暖暖包圍著我的雙臂!

窗下,青青的草地上,平鋪著一張白紙,上麵有稚嫩的筆畫:

媽媽,我們永遠在你身邊。

兩個小女兒站在白紙旁,仰頭望著我。

這是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