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末如約和馮予諾去了小樽。
盡管沒有雪,天氣依然寒氣襲人,各式用日語大書著的“拉麵館”和“居酒屋”的酒幡在燈火闌珊的夜色裏飄揚,居酒屋裏透出來的溫暖燈光就成了最大的誘惑。
我們一家推門進去,看見的都是清一色西裝筆挺的上班族男人,在這裏補償中午被一碗拉麵一杯冰水虐待了的胃。我們一家四口顯得格格不入,不過,誰又在乎,來了,就什麼都感受感受嘛。
結衣和渺渺已經快兩歲,都養成了非常好的用餐習慣,老板娘很熱情,給兩個孩子用小凳墊高了座位,兩個小女孩兒安安靜靜地用勺舀著特意給她們做的蕎麥麵湯,因為她們在聽歌。是的,這裏有個男人在低聲唱歌,唱的歌像冰下沸騰的水有種壓抑的激情。我也在聽,也喜歡看那老板娘的一舉一動,日本女人特有的溫柔眼風看起來動人得很,很容易讓浮躁的心迅速得到撫慰。我還想,當初川端康成是不是就這樣輕易陷落在雪國女子的眼風裏?
馮予諾卻一直在看著我。
“你是不是有陰謀,瞧你那壞笑。”
“什麼眼神兒,我這笑叫壞啊,這是深情知不知道。”他體貼地給我撚了一片蘆筍。
“和三,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他放下筷子望著我說。我頓時滿臉迷惑,我也算是個細心的人哪,咱家的好日子都記得倍兒清,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他的生日,結衣和渺渺的生日,我的生日……我挺直腰望著他搖頭,“都不是。”
他望著我笑了下,好啊,神情竟然有些羞赧,這是我們神通廣大的馮少?
這確實是我們神通廣大的馮少!他從腳邊提起一個包兒,我早上就發現這個包,當時還奇怪他裝什麼呢這個大個包兒。他就那樣一下子塞進我懷裏,我人接著都一仰,要以前他早護著了,今兒個倒看都不看我,繼續拿勺轉他碗裏的湯,這意思,好像就是不好意思?
我狐疑地拉開包,先是一愣,裏麵是整整一包信封,一摞摞,我拿出一打——“和三收”“和三收”“和三收”……全是“和三收”!我看見落款全是“馮予諾”。
“這是……”我愣愣望著他,
他看我一眼,又垂下眼,好半天,才開口:“這是我寫給你的,”他停了下,“寫的情書。到昨天整整一千封。其實……”他竟然咬了下唇,雖然我明明知道這是他在想怎樣措辭,可真的,這個動作太可愛了,太可愛了,我望著他的唇竟然出了神,可他說的話依然擾亂著我的心智,“你接受我求婚的第二天,我就開始寫了。剛開始寫了是準備郵給你的,我那段時間寫得特勤,一天有時候三四封都有,天天投進我們公司附近的郵筒裏。可是後來我發現怎麼你接著信都沒有反應,我也沒好意思問,直到有一天……”他自己笑著搖搖頭,“我那天正準備把信投入那郵筒時,有個郵差過來跟我說,‘這郵筒已停止使用三年了,你不知道?’我確實不知道哇!他打開那郵筒,裏麵都有一百多封了。後來,也像寫習慣了似的,你去米蘭,我寫;你去法國,我也寫;我出國工作,也寫……所以,那裏麵有些也是各個國家的明信片,我反正就想著,給你寫點東西就像你在我身邊似的。”
我還盯著他的唇。你說,你說,一個女人,她的老公為她做了件這樣傻的事情,她能,她能,怎樣?
我抱著個大包裹走過去,像個孩子坐在他腿上,頭靠在他肩頭,眼睛紅紅的,“怎麼辦,怎麼辦,馮予諾,你愛慘我了,愛慘了!”吸吸鼻子,我真要掉淚了,“愛慘了,是愛慘了!”
他摟著我,唇抵著我的額頭,“三兒,我這樣都覺得不夠……”他埋在我的頸項裏,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我都感覺頸項裏一股熱流,是他的——淚……
“三兒,我們知道予諾是真的喜歡你才會這樣改變。予諾是個很有個性的孩子,他從小就很獨立,很有自己的想法,可是,我們也知道,這孩子認死理,執著得很。他認定的,等多久他也會等,能守住的,他也一定會守一輩子。既然他認定了你,他就一定會守住你一輩子,疼你一輩子……”
是啊,一輩子。一輩子。這樣的男人,一輩子。
轉身,我抱住了他,緊緊的。
這是我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