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位穿著優雅的夫人向我走過來,她用英文詢問我:“您會說英語嗎?”
“會一點兒。”我禮貌地回答。
她看上去很高興,有禮貌地向我伸出手,“您好,我叫Janis Spindel,能和您交個朋友嗎?”
這時,我是有些躊躇的,這裏我人生地不熟,不過,這謹慎也沒有表現在臉上,我還是微笑著淡淡點點頭。
這位夫人看上去似乎並沒有介意我的平淡,而是遞給我一張金色卡片,“這是我的名片,您有可留下的聯係方式嗎?”
卡片上是法文,隻有那依稀和英文相近的名字我能認出。我想了想,還是在她拿出的一個精致小本上寫下了一個電話號碼,這是馮予諾的手機號碼。我想,即使這位打過來,也有馮予諾把關。
她欣喜地看著本兒上的號碼就禮貌地和我告別了,臨走時說會打電話正式邀請我。我並沒有在意,也許,這隻是一個意外的邂逅;也許,這位夫人隻是喜歡我的琴聲,以此方式表達她的欣賞,總之,這件事兒並沒有在我腦海中留下多少的印象,所以,幾個月後再被提起時,真沒想到會引起那樣一個啼笑皆非的誤會了。
有一北京老哥們兒喜歡說一句話:“一口京腔,兩句二黃,三餐佳饌,四季衣裳。”這是對咱旗人風俗的幽默概括。我是旗人,而且要據老輩兒算起來還是上三旗中的正黃旗,可老風俗早忘腦袋瓜子後兒不知多遠去了。
不過,現在馮予諾幫我撿著些兒。有一次他問我:“聽說你們旗人喜歡喝粥,我給你做碗小粥怎麼樣?”當時我還當他隨口這麼一說。他隻要在家,就想著法兒弄些東西給我吃,直到現在我才真對這位公子爺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真是全才,會享受生活,而且是親身去享受,他給我弄東西吃全是自己親手準備,親手做,關鍵是,絕對美味佳肴。
這也怪,不知是我真是旗人的緣故,還是喝慣他熬的粥,從此我就真好上了這口。不過,口味絕對被他養刁了,都瞧瞧他這是給我熬的是些啥奢侈玩意兒:
碧粳粥。據說碧粳是一種優質大米,在清代是貢品,供皇室享用,清謝墉在《食味雜詠》中曾提到它:“京米,近京所種,統稱京米,而以玉田縣產者為良。細長,帶微綠色,炊時有香;其短而大、色白不綠者,非真玉田也。”
馮予諾找來的當然是正正宗宗的玉田碧粳,而且他還非常仔細地在粳米煮粥時,把上麵浮於粥麵上的濃稠液體單獨濾出給我喝。他說這是此米粥的精華所在,富含維生素,而且易消化吸收。
然後是燕窩粥。誰都知道這是粥之上上品,誰也知道這主要功能在於醫療,而不在於果腹,因為,是人都知道,燕窩這玩意兒貴啊,一般人家哪兒能天天當飲料喝?馮予諾不聽勸,他還拍著胸脯保證說:“放心,我給你熬的牛奶燕窩粥絕對好喝,這粥含鈣豐富,而且又不上火。乖,你想喝甜的喝鹹的都可以,我可以給你調出不同口味的奶粥。”拜托,我還會嫌他熬的粥不好喝?咱是覺得這見天兒把燕窩粥當飲料喝,怕遭雷劈啊!太奢侈咧!
可,說人養嬌了就養嬌了,這喝粥都喝這金貴了,咱也樣樣習慣了,我還最喜歡喝他給我熬的那什麼臘八粥。這粥也是材料繁瑣得很:黃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紅豆、去皮棗泥,還有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鬆子、葡萄……我曾經挺著大肚子倚在灶台邊看他熬過,一熟,就著鍋勺我就舀了一口進嘴裏,那燙得我——嚇得馮予諾抱著我就離廚房有多遠就有多遠,還說:“你以後休想再進廚房!”他這邏輯,好像什麼東西在鍋裏我就都會往嘴裏塞似的,我捂著嘴巴“哇哇”直抗議,可惜,我確實從此再也沒在生火做飯時進過廚房。
想想,粥都這樣喝,就別說其他的了。總之,這樣幾個月下來,咱本來肚子就越來越大,那其他部分卻也像吹氣球一樣越來越鼓,我那娃娃臉如今圓嘟嘟的。馮予諾又親手給我剪了個齊劉海的娃娃短發,他整天抱著我在鏡子麵前傻兮兮地直笑,“嗬嗬,我的三兒要一直是這個樣兒就好了,多像個糖娃娃。”我卻嘟著個嘴快氣死了,眼見著自己越來越肥,是個女孩兒都難受哇!
現在,馮予諾也休了假,天天擱家想著法兒“催肥”我。我呢,這肚子裏的小家夥是越來越能吃,也越來越能睡,直接影響我就是人越來越懶散,剛開始還每天出去下山走走,現在天一冷,我整天就想窩在家裏聽馮予諾給我講故事。
馮予諾是書也不讓我多看,說對眼睛不好,更別說看電視,練琴了。他隔幾天會帶著我去市區轉轉,多半時間在家是相當有規律的,吃飯,睡覺,散步。不過,我一點兒也不會感覺到無聊,因為,馮大少爺會犧牲自己來娛樂我,例如,他會彈琴給我聽。你想聽什麼他彈什麼,你如果想聽他不會彈的,神奇的,第二天你一定能聽到,樂譜看一宿就能流利演奏出來,這讓我再次肯定他是一鋼琴奇才!
我不能看書,不能看電視,他就給我說書,說電視,那繪聲繪色,比真看書看電視有意思多了。情節浪漫的時候,他聲音沉醉得能迷死人;緊張的時候,又能讓我整個人坐直身子睜大著眼睛直抓著被角心要跳出來;搞笑的時候,咳,我都怕我笑成那樣肚子裏的孩子都要被嗆出來。總之,每天過得那叫一個樂。
馮予諾的姐姐、姐夫也隔三差五來看我們。
他姐夫季東別看一巴黎貴族,可從小在北京長大,一口京片子,而且有種北方漢子的豪爽,說話又直又逗,他和予諾他姐予妮簡直就一歡喜冤家,見麵就大著嗓門爭:“你說評論家就好啊,評論家就像皇帝跟前的奴才,自己辦不了事兒,淨瞧皇上在那兒辦事了,回頭到處散去,假裝懂!”
氣得予妮拉著他的胳膊就往外拽,“快走!快走!你把我們家大肚子的耳朵都熏臭了!”
馮予諾和我窩在沙發裏笑得肚子都疼了。
他們家三個男孩兒——季榆、季讓、季小,最大的季榆八歲,然後依次兩歲相隔,季讓六歲,季小四歲。三個小男孩兒足有一個加強連的破壞力,可把予妮磨死了。所以她總在我耳朵旁邊哀怨,怎麼全生的是小子,家裏一個季東已經夠折騰死人了,又來了三個小魔王,她快瘋了。所以,她非常非常羨慕我,哦,她也一口就篤定我懷的是女孩兒,因為,她說我懷的時候和她懷的時候動靜一點兒也不一樣。每次她摸著我的肚子親親說“小寶貝兒,出來後可要給姑姑多抱抱,姑姑可憐死了,你三個小表哥都是小混蛋”時,我都快笑死了。
我說,“你們可以再生啊,說不定下胎就是個女孩子。”
予妮一聽我這話就搖頭跟撥浪鼓似的,“我可不敢了,要再生個魔王出來怎麼辦?”所以,我的結衣和渺渺出生後,予妮又哭又笑,搞得季東都沒辦法。
日子就這樣在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暖暖和和中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