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們一起聽到了那熟悉的胡琴聲。那是隔壁家的喬老爺。老爺子七十了,常年習慣這個時候坐在自家的門前,微眯著眼睛,悠然地拉著胡琴。六邊形的琴座架在腿上,頭隨著節奏微微搖晃。他的老伴在門旁的爐子上熬著粥,穿著縫著納西風情花紋的藏藍色長袍,頭上裹著針織頭巾。一戶土房子中的人家就這樣與整條古樸的老街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了一起。
夜,慢慢降臨。街旁昏黃的路燈脈脈播散著它的溫情。
“南子,還記得嗎,小時候咱倆就喜歡這麼坐著,然後看著夜。”
南子點點頭,也仰頭看著那無邊的夜空,“我總記得你說,‘烏鴉是黑夜派到白晝的密探,一襲黑紗,連牙齒都是黑的,說起話來粗聲粗氣,像魔鬼的咒語。它們無助的嗓門沙啞著,啊啊啊地呼叫,將口水噴向天空。’”
“嗬嗬,那是我初二的作文,你還記得啊。我也記得你的作文,你說,‘真正安靜的夜晚是下雪的時候,狗熊和鬆鼠趁機睡一個冬天,會動的狼群擠在一塊取暖,偷吃了莊稼的野兔在樹叢中心安理得,轟鳴的拖拉機已遠離了田野……’”
是啊,神秘的夜,也是孩子自由暢想的夜啊。我們仿佛又回到童年,盡情回憶著那活潑的夜、深沉的夜、迷離的夜、魔幻的夜。
“啪!”
突然一聲。
一片白熾光,像是隧道盡頭的天堂景象,刺眼而茫然。
我和南子都稍愣了下,再看清,原來是照相機的閃光燈,而且是那種相當專業的。
“你們是幹什麼的?!照什麼照,相機拿過來!”南子上去奪過相機就要砸,那人護著相機直喊,卻是法文。旁邊還有幾個人拉著南子,也是嘰裏咕嚕說著法文。
終於聽見裏麵慌慌張張有人用中文喊:“和小姐!是我們!是我們!”
我眯眼看清楚了,竟然是那個Bazaar的郭裴!
我走下去拉著南子的手腕,眼裏有些許戒備,“怎麼是你們?”他們怎麼跟著我到這兒?
南子反拉住我的手站在我身前,一臉敵意。
那郭裴見我這樣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唐突了,主要是剛才你們倆,再加上這樣的一個背景……”他用手比了比我們身後,好像有些難以抑製的激動,“真的很美!很棒!”
那幾個法國人好像也聽懂他的讚歎,直在旁邊豎大拇指,接著欣喜地互相用法語嘰裏咕嚕,還有那個護著照相機的人更像看寶貝一樣專心看著相機背麵的熒屏,也是滿臉掩不住的喜色。
我再一看,不就是那個Prada的攝影師Karl Lagerfeld嗎?
這時,我是又好笑又好氣。同是從事藝術的,我知道能得到一部滿意的作品那種無與倫比的喜悅與自得,可是,即便如此,這樣在人毫不設防的情況下拍攝,依然讓人不悅。
郭裴也許看到了我臉色的不悅,趕忙解釋:“和小姐,您別誤會,千萬別誤會。我們沒別的意思,實在是Prada這邊真的很有誠意,他們非常希望和您有合作的機會。您瞧,他們這回專門又過來了幾位工作人員,這位是Prada亞洲區外聯處的副部長。”他比了比其中一個老外。
那老外很紳士地朝我一點頭,一連串動聽的法文款款而出,一旁的郭裴為我逐字翻譯:“他說,和小姐的氣質真的很適合Miuccia Prada本季的主題,包括Miuccia Prada女士本人都期盼著能與您有此次合作。您能很好地體現Miu Miu本季華貴而不失內斂、俏皮而不失優雅的內涵。剛才他第一眼看到您,更堅定了這種想法。其實,我們剛才是直接驅車上您的學校拜訪您的,但您的同學說您出去了,我們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這兒。”
我能想象得出那些鬼丫頭們是怎樣為難這些個老外的,咳,他們也是太……太執著了點兒。我想,我也不一定就有他們說的這樣好,可能就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吧。
“謝謝你們這樣看得起我。”我還是很有禮貌地表示了感謝,畢竟人家確實非常有誠意,不過,我微微解開了外套,露出了我已經突起的小肚子,遺憾地微笑著看著他們,“我懷孕了,根本不能去走秀。”
這次輪到那幾個男人愣住了。可是,那位外聯處的副部長卻馬上微笑著搖搖頭,他對郭裴又說了幾句,郭裴點點頭,也微笑著看向我,“沒關係,您這次能前往米蘭與Miuccia Prada女士見一麵就行,他們誠摯地邀請您。”
這下,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人家已經說到這個分上。可,就在這時,隻聽見旁邊拿著相機的Karl突然大叫了一聲,原來他手上的相機被南子搶了過去。
隻見南子寒著臉熟練地從相機一側提出一張卡,然後把相機又丟還給Karl。“這張卡的錢我會賠給你們。”冷冷地說完這句,他轉身就進門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隻有無奈地苦笑。南子自己愛攝影,可最討厭別人拍他,他長得好看,原來路上多少星探啊、美院的學生啊拍他,他煩得把人照相機砸得稀爛的都有。
隻是,這時,我不知道的是,南子拿走了這張卡卻一直留著。我和他在門前坐著的這一幕,他一直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