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握住我,“是的,佟周說得很對。三兒,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烏克蘭是你憑自己的本事考進去的。我馮予諾是有這個本事把自己老婆弄進去,可,這是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自己。我還是那句話,你爭氣點兒,把你所有的自信、才華、毅力都拿出來,這才是真正的和三,不是嗎?”
再說下去,我真的又要掉淚了,可,硬是忍住了。他們說的話都對,哭什麼,我應該在感謝他們的同時真正做到他們所說的、所期望的,因為,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是的,前程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我要好好走下去!
“你知道,英國作家William Limp Darfur寫的《德裏一年》中描述了一位撞了六次車也沒有傷到自己一絲一毫的錫克教印度司機。其中,這司機說了兩句很經典的話,一是‘德裏的小姐很不錯,胸部長得像芒果一樣’,二就是‘錫克人過上的是最好的生活,喝威士忌、看電視,還有吃泥爐炭火烤雞’。我現在就在享受這一切。”
是的,現在流行吃印度菜,毛毛盤腿坐在桌子旁吮著手指,麵前確實有威士忌、泥爐炭火烤雞,當然,還有一台迷你小電視。
不過,她現在在看我,看我什麼呢?
我肚子已經有些突起,不能再像她那樣盤腿坐著,我側坐在我的床上看著這滿床的錢發呆,是的,一滿床的錢,我所有的積蓄,大概有十一萬左右。我分出了八萬放在一邊,心想怎麼把這筆錢給南子。
我確實獲得了烏克蘭國立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的保送資格。按照常規,獲取保送資格的學生會提前一年去烏克蘭上銜接班,也是為了適應那裏的語言、生活環境。像我這樣的大三學生相當於大學最後一年應該就在烏克蘭度過,然後不間斷地可以繼續高一級學習。可是,我現在有了身孕,烏克蘭那邊也做了照顧,他們特別允許我延後入學,這樣,包括生下孩子後半年的休養,我最快能入學也是一年半後了。馮予諾和我商量了後,決定幹脆現在就啟程去巴黎待產。
原本就是決定去巴黎那邊生孩子的,因為馮予諾他姐夫的家族產業在那邊,他姐姐生孩子都在當地,已經很熟悉了。本來我不確定保送時,是執意要在這邊完成學業的,想等到寒假再過去,反正我的預產期也是到明年六七月份了。可現在我已經確定了保送資格,未來已經定下來了,考慮到這樣挺著肚子在學校裏也不方便,所以決定提前出國。
如此這般,我這一走恐怕四年五載是回不來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人,僅有的這點積蓄——我還是想到了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南子。現在,陶阿姨身體也不好,我要給他留些我才放心。給他八萬,我自己留三萬。
毛毛說:“今後你有馮予諾了,萬事不用愁。”我想,即使如此,自己還是留點兒比較好,這也許是我天生的不安全感在作祟。現在,唯一發愁的是,怎麼能讓南子接受這八萬,怎麼個說辭?
“咳,瞧你操幾多心喏,人家南子不要你這八萬塊也活得下去。不過,我覺得你這要走了,南子沒準兒會收下,不過,可能永遠不會用。”
我終於抬起頭,迷惑地望著毛毛,怎麼收下了又不用呢?
“大智若愚!你這妖精害得死人,有時是把人迷的,有時也是把人氣的,你們家南子對你心思不一般!”
我笑起來,瞪她一眼,“又胡說,我和南子是哥們兒,從小最鐵的哥們兒!你們這些人哪,什麼都往那上麵想。”
毛毛也沒氣,隻是很不屑地睇了我一眼,“你哪根神經都精,就這根最粗。我也不和你多說了,就說馮予諾,他看上你多長時間了?”
“什麼多長時間,他那是——哎呀,馮予諾和南子不一樣!”
我自己也懶得繼續和她扯這些了,反正我自己心裏清楚,我和南子是這世上最特別最親的親人!我自幼喪父又喪母,是吃著這些個老鄰居的百家飯長大的,特別是南子家。已經去世的尹叔叔,還有陶阿姨對我最好,原來他們家南子吃什麼就有我和三一份兒,這份恩情,我和三永遠不會忘!
所以,就算硬塞我也要塞給他,這樣,我才真的放心!
我把用報紙包著的錢遞過去時,南子默默地接著了,真如毛毛所說。不過,還是因為想到毛毛的話,我又加了句,“有用就一定要用!”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還是點了點頭,好像是為了讓我放心。他手插入口袋準備拿煙,但看我,又沒拿出來。
我們倆就像小時候一樣坐在門口高高的大紅門檻上。
咱這條老街處在市中心,就因為前頭兒有戶名人的故居,所以老樣子被保留了下來。街道兩邊依舊是一排排古樸的土房子,用木頭搭梁,灰色的瓦片屋頂,走近的話就會看到牆是用混著幹草的泥土糊起來的。小時候,我常常懷疑會不會把那些幹草拉出來房子就倒了,不過,那麼多年過去了,它們依然立在這裏,應該是很牢固的。
美好的事物都不是天生的,是因為有人賦予了它這樣的定義,它才變得美好。隻有你看到它的時候,它才會美。今天這樣看著這條老街,我突然覺得格外親切。也許,是因為要離開它了。也許,是因為今天我看到了一種黃昏古樸的美,像一部60年代的紀錄片,膠片已暗黃,卻浮起一種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