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3)

上鋪的毛毛一大清早就大吼了聲。

我躺在下麵望著床鋪頂笑了起來,她昨天看了李康生的《幫幫我,愛神》,回來後就一直鬱悶得不得了。

“和三,三兒。”她翻過身趴在她床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你千萬別看這片子了,簡直是壓抑變態的絕望,整片都彌漫著一種福爾馬林的氣息。”

我笑著點點頭。

她跳下床來坐在我床邊摸著我的額頂,“真是個聽話的小美人。你說用什麼來表現絕望呢,這李康生倒是完全繼承了蔡明亮的衣缽,連篇累牘的暗喻——霓虹櫥窗中的檳榔西施,枯萎了的大麻,浴缸中遊弋的鰻魚,傾訴熱線中職業的呢喃,哪個象征著愛神?都是似是而非。不過片子中有幾個小橋段還是蠻好玩的,比如身無分文的阿傑想用煤氣自殺,煤氣罐卻適時地沒氣了,他無奈地起來搖晃煤氣罐,這挺生活。”毛毛一邊笑著說一邊卻是往我手上套著什麼。

我半坐起身疑惑地問:“這是什麼?”待看清楚了,原來是毛毛常戴在手腕上的一個“傷痕手環”,之所以叫“傷痕手環”就是因為這手環扭扭曲曲,像猙獰的傷痕,可這卻是毛毛最寶貝的幸運環,她從沒有摘下過,怎麼?

她按住了我要去碰手環的手,“三兒,我知道你很緊張,你昨晚一晚都沒睡好,是擔心今天的甄試吧?放寬心,你會順利通過的。”

毛毛真摯的眼底一定映著我微紅的雙眼,怎能不感動?當你以為自己獨自承受著什麼時,原來身邊的人都在關注你關心你,都在給你溫暖,你怎會不感動?

對甄試我是沒信心嗎?不是。我是被這種孤獨中所承受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我有了孩子,卻又舍不得不要她,我的前程就在眼前,我隻有抓住它……太多太多,我沒有人商量,我沒有人宣泄——我太孤獨。

幸好,我還有這樣一群好同學。

周國平說:“孤獨是人的宿命,愛和友誼不能把它根除,但可以將它撫慰。”

說得多好。

我不害怕孤獨,但有時也需要撫慰。你最孤獨的時候正是你最真實的時候,人的最初狀態和最終狀態都是“一個人”:你在子宮裏閉著眼睛,你在墳墓中滿麵塵土,那都是你。所以,孤獨並不可怖。但它時常給你帶來消極,所以,我需要撫慰。

我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傷痕手環”,內心一點點地平靜下來。

“毛毛,我會加油的。”

臉悶在被單裏,這話,是對毛毛說,也是對自己說。

當我背著琴和毛毛來到小音樂廳時,這裏已經人山人海。沒有誇張,確實人山人海,走道上都擠滿了人。甄試相當於是學院每年一次的“隱性競賽”,每個專業最拔尖的人才都會在這個不大的舞台上拿出最“隱秘的才華”,因為,這不僅是著名音樂學院選拔高一級人才,同時,各大唱片公司、音樂團體、藝術單位也會來探場選苗子。對於低年級學生來說,也是觀摩學習的最好時機。

我自入學以來也像這樣擠在人群裏看過兩場,記得那時,從這裏走出的有大提琴神童張戀、“豎琴王子”溥淩,隻有兩年的工夫吧,這些少年已譽滿全球。

今天,輪到我了,我是否會成功?

我又習慣性地去摸自己的肚子。

前麵的演出都很精彩,場內一次又一次地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我提著琴站在後台。其實,此時內心一點兒也不緊張了,因為這種氛圍吧。毛毛他們總說我是“競賽型選手”,越是激烈競爭我越是有勁,也許,那是因為骨子裏天生的一種不服輸的傲氣。

“下麵是小提琴專業的和三。”

我提琴走上台。

台下一隅響起一記響亮的口哨聲,我笑了起來,知道是毛毛他們在給我打氣,揚了揚左手腕上的“傷痕手環”。

從容地抽到題,是道“意境題”。全場此時安靜無聲,大家都看向大屏幕,這是今天的第一道“意境題”,前麵的選手都是直接抽到曲目,而我,需要針對大屏幕上的畫麵配以適當的曲目。

屏幕上首先是一張伍迪·艾倫帶著大黑框眼睛、憂鬱好笑的知識分子麵孔,而後,不斷閃回的是他近幾年不同作品的片段,《賽末點》《獨家新聞》《卡珊德拉之夢》——這是他的“倫敦三部曲”。最後,畫麵停在他最近的一部作品《午夜巴塞羅那》:當克裏斯蒂娜與埃琳娜在暗房裏擁吻時,昏暗的房間裏浸透了魅惑的紅,美國和西班牙之間文藝範兒十足的交歡給影片帶來了喧鬧有趣的高潮。

誘媚十足的曲調已經從我的琴弦中漫開,我拉奏的是一曲《活色生香》。

香豔悠揚中又帶有點點憂傷。就像觀看這部影片,顏色深紅,如黎明玫瑰色的臉頰,滋味甜美,讓人迷醉而悠幻。偏偏是浪漫而危險,熱鬧中有靜。曲調好像在追趕著什麼,可能是某個人,可能是某個意象。虛幻得像落地的雪,轉眼間就隱滅了,卻又實在的華麗嬌豔,讓你在漸欲漸迷中清醒地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