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警衛員看見那人打了個招呼:“吳主任。”
那人點點頭:“首長保健做完了?”
“做完了。”警衛員回答。那人又點點頭,朝我比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走在前麵帶著我上了樓。
二樓一上去是個開闊的客廳,乳白色的皮沙發,玻璃茶幾,巨大的盆景。外麵還有個很寬闊的陽台,邊緣種著盆盆花草。原來這幢小樓就在我們剛才拍攝的蘆葦灘旁,這裏甚至還能看見下麵毛毛他們的身影。
“首長,她來了。”
看來首長坐在陽台上,那位吳主任走過去輕聲說了句。沒聽見裏麵回應,不過,這時從旁邊走出一個身影,“是和小姐吧,過來這邊坐。”
那樣高貴的笑容,卻,疏離。
減元的母親。我們有過一麵之緣。
我走過去,陽台的竹靠椅上確實還坐著位老人,軍裝的褲子,上麵不新的毛衣外穿著件灰毛背心,兩鬢斑白,眼神溫和地看著我。
“你好,我們見過一麵。我是減元的母親,這是減元的外公,我們剛才正好看見你在下麵拍照片兒,就找你上來坐坐,沒耽誤你吧。”減元媽媽說話很客氣。
我禮貌地微笑著輕搖搖頭,不卑不亢問候了一聲:“爺爺好,阿姨好。”
“你好,坐吧。”老人溫和地笑了笑,卻也沒再說話,眼神一直很溫和,不過可能是因為一直看著我吧,所以總感覺裏麵透著股深究。
“你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吧,聽說你們在下麵拍音樂會的海報,是嗎?”
“是的。開音樂會是為我們學校對口的希望小學籌款,這裏風景很好,很符合我們這次的主題。”
“嗯,這是好事兒啊,現在的孩子學有所長,又能將自己的所長回報社會,非常不錯。你專業是小提琴吧,上次在我們家你演奏得也非常出色。”
“我的專業是小提琴,謝謝您的誇獎。”
一直都是他媽媽在問,我也沒表現得多拘束,禮貌作答就是了。隻是再親切的話聽了也生硬,其實,我也不是傻子,看到減元的媽媽,我已經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可心裏還是不舒服啊。
“你和減元是好朋友吧,嗬嗬,大三了,都挺忙的。減元上個星期去了意大利,估計要在那邊繼續完成研究生課程。你和米旆也認識嗎,上次碰見他媽媽,說他上個月就去了加拿大。你們年輕,現在要抓緊時間學習……聽說你們也有出國留學的機會……”
還用得著人家繼續說下去嗎?我還想聽下去嗎?
米旆。
米旆。
米旆。
難怪這麼長時間我撥過去的電話都是關機,我知道他去了加拿大,卻不知道他會去這麼久,這麼久,久到——也許再也不回來了。
“減元上個星期去了意大利,估計要在那邊繼續完成研究生課程。”
“你和米旆也認識嗎,上次碰見他媽媽,說他上個月就去了加拿大。”
很苦澀。
真的,很苦澀。
我還能微笑著。竟然,我還能微笑著聽著他媽媽的話點著頭,禮貌地回應,甚至,禮貌地和他們道別。離開時,我還能微笑著。
隻是,那滿心滿眼要溢出來的苦澀,要怎樣去承受?
咽下去!咽下去!
和三,隻有咽下去吧。
“毛毛,咱這海報搞個啥格調咧?”
“我想過了,就弄個托爾金、黑客帝國、黑格爾和東正教末世論的超級混合。”
“切,別聽這瘋子瞎侃。她最近看上我們那俄羅斯外教了,現在整什麼都俄羅斯口氣。”
“俄羅斯怎麼了,你們知道咱這混合有多Super!反正就一個道理,光明和黑暗必須微妙並存,因為純粹的行善會成為作惡的理由。”
“哧,這都什麼,反正你別給我們整個R級(限製級,17歲以下必須由父母或者監護陪伴才能觀看)出來就好。”
“嘿嘿,讓各位失望了,自小我就很R級。”
一陣調笑。
現場他們都收拾好了,大家正圍著照相機旁看照片,是在等我一塊兒回去吧。
這時毛毛驕傲地微笑著一抬頭正好看見走過來的我,“和三,什麼首長會親自接見——三兒,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首長勉勵我們繼續努力為社會主義作貢獻呢。”我笑著微微側頭,想躲過她伸過來的手。
可毛毛非常堅持地掰過了我的臉,“不是,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不是那首長想……”
“別瞎說,沒什麼,可能剛才吹風有點受涼了。哎呀,別說了,快走吧,別給人家添麻煩了。”
我伸手把紮起的頭發放了下來,這樣能稍微遮掩一下我的臉色。是呀,我真有些撐不下去了,我不想再笑,我笑不下去。可,一定要笑,不是說好了要咽下去嗎。
“真的沒什麼?三兒……”
“真的沒什麼,你還不快去謝謝人家王主任。咱們確實也得趕緊走了,今晚還要彩排。”我故作嬌嗔地推著毛毛直往前走,旁邊耗子小桃她們都還在擔憂地問我。我隻能又佯裝大笑故意和她們開著玩笑,手裏也沒閑著,把收拾好的東西又拿這又拿那,好容易轉移了她們的注意力。
和王主任道過謝,我們剛準備上車,一輛Smar TruckIII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完美無聲的刹車,讓毛毛吹了個口哨。
已經轉身準備走的王主任見到車上下來的人又趕忙迎了上去,“馮先生。”
馮予諾微笑著和他握握手,打招呼:“王主任。”然後看向我們,問道:“都拍完了嗎?”
毛毛他們顯然對他會在這兒很意外,毛毛上去也和他大方地握了握手,“馮先生,這次非常感謝您,我們公演那天,歡迎您來賞光。”
馮予諾微笑著一點頭,“不用謝我,要謝,就謝謝王主任吧。”又看向王主任,“這次真要謝謝您了,辛苦您了。”
王主任連連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他們這也是為公益事業,我們應該配合的。”
大家客套寒暄了一會兒,王主任轉身走後,馮予諾看了眼我們那車問:“這是電視台的車吧,他們還要回去工作嗎?不如你們坐我的車回學校吧,反正我也順路。”
他這樣說,其實也好,我們一起來的那車確實是攝像師他們電視台的,電視台和我們學校又不一方向,本來就麻煩人家,現在馮予諾這麼一說,毛毛他們自然很高興。我隻覺得人懶洋洋的,頭也好像突然變得暈沉沉的,反正跟著他們走就是了。眾人又和攝像師他們道過謝,終於都上了馮予諾的Smar Truck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