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沒一件事兒順,三子,趕明兒咱們要去寺裏拜拜佛,怎麼什麼都擰著幹?”毛毛翹著腿,雙手環胸,顯出不耐煩的樣子。
“咱們學小提琴的容易嗎,就這兒事多,沒聽別的係裏說這時還搞小考的,就我們。”
“看,來的人多吧,都是看熱鬧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沒好口氣。
我環顧了下小禮堂,是人蠻多,也是,這個時候搞小考的就小提琴係了,這在學院裏可不是個小熱鬧。我無奈地搖搖頭,誰讓咱們碰上了呢。
“好,同學們安靜下來啊,今天的‘開堂小考’開始之前,我先說一下這次小考的一個變化,就是這次我們不采用直接抽取曲目的形式,而是——大家看投影,上麵有一百組數字,你們選擇一個數字,每個數字下相應是一段三分鍾的無聲影像,然後根據這個影像演奏一曲。不知道大家聽明白沒有,也就是這次小考我們不僅僅考查大家的技巧,也想通過這個形式了解一下大家對樂曲本身的感受力。”
塗老師一說完,不僅我們係裏的,在場所有來觀摩的人都炸開了鍋,我們這些要臨考的終於提了些興趣上來——
“哎,這次玩個新玩意咧。”
“有意思,有意思。”
毛毛也來了精神,把腿一拍,“就是嘛,那麼沉悶的考試有什麼玩頭,這樣好,這樣好。”
我也挺興奮,這樣考自我發揮的餘地更大。
事實上確實有意思。隨著影片風格的變化,大家的選曲根據自己的領悟也多樣化,沉靜的,風趣的,荒誕的,憂傷的……當然,大家發揮也有好有壞,每當一個片段結束,雖然禮堂裏安安靜靜,隻等待著應考者拉曲,可當曲子隨琴弦流瀉而出,大家的表情又是千姿百態。畢竟人人心目中對這段影像的領悟並不一樣,想到的曲子也就自然不一樣了。因此,這樣的考試實際上難度是相當大的,想要引起每個人的共鳴,確實要有很深的領悟力和感染力。
“和三。”
台上點到我的名。我提起琴起身從裏排座位上走出來,一路上不停有人拍我的屁股,抓我的手腕,鼓勵我,“加油啊,三子。”“三兒,看你的!”
22.
隨著數字的輸入,投影上影片開始閃回,我清晰地聽見底下禮堂一致倒吸口氣的聲音,因為,太淫豔。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Christina Ric主演的《黑蛇呻吟》中的片段。影像裏的床戲是原欲的,也是絕望的,仿佛一個落水者徒勞的掙紮。身體是優美的,也是悲涼的,仿佛根本不屬於她,可以隨意侮辱和踐踏。金發蓬亂,眼窩深陷的Ric暴跳、吼叫、哭號,鐵鏈像繃直的風箏線一樣似乎隨時會被她扯斷,儼然一個小號的克勞斯·金斯基。
影像停止,禮堂裏每一雙眼睛都盯著我,我能感覺那隱隱的興奮,他們都期待我會演奏什麼。
是的,其實這道題很簡單,我知道在場的每一個音樂孩童都明白哪支曲子適合它。
琴架在頸項間,慢慢抬起弓,第一個音階的響起,我已經聽到台下孩子們抑製不住的感歎聲,Tartini的《魔鬼的顫音》。
這是Tartini最著名的一支曲,傳說這支曲子的來曆頗為詭異:Tartini經常夢想學到世上最神奇的小提琴技巧,於是有一次在夢中向魔鬼出賣了靈魂,用來交換琴技,魔鬼給他演奏了一段優美的曲子。夢醒之後,Tartini憑記憶把這支曲子記錄了下來,即為《魔鬼的顫音》。
其實,這支曲子並不長,大概17分鍾,但因有大量的高難度的顫音而變得極具技巧性。要說明的是,這裏的“顫音”不是指揉弦時所造成的那種聲音波動。它是修飾音的一種,樂譜中的記號為音符上方加“rt”,表示兩個響鈴的音急速反複,實際演奏是指運弓的同時把一指按在琴弦上,相鄰的兩指在弦上富有彈性的一起一落得出一種連續交替出現的特殊音響效果,聽起來就像聲音在顫抖。
因為這支《魔鬼的顫音》技巧性高,旋律又極優美,所以一直被學小提琴的孩子們奉為經典。今天既然被我碰到這麼好的場合秀出它,我自然要格外賣力。
這支曲子選用G小調,分為三個樂章。我選取拉奏的肯定是它的最高潮——第三樂章。
一開始是慢板,抒情的旋律好像是狂歡後的感歎,又稍微帶點頹廢。然後慢板段落和快板段落多次交替,慢板莊嚴雄渾,快板生動活潑,在三個快板段落中各有一段顫音,先後用D弦、A弦和E弦奏出。
誇張的顫音和詭異的旋律,真有點魔鬼的意味。
樂章最後是小提琴華彩段。此時,我全身心沉浸其中,弓弦,手指,仿佛都生出了它們自己的力量。樂曲流瀉出一種悲壯的感覺,小提琴的頓弓營造出哭喊的效果,讓人內心為之震動!
終於,隨著最後一個音階的落下,我停頓在那裏。廳內很安靜。
直到我仿佛付出了所有的激情,無力地垂下弓琴,耳邊瞬間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還有讚賞的口哨聲。
微笑著向他們致意,我走下台來,卻覺得萬般疲累,是啊,每次彈奏這支曲子我都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激情。
一坐下,毛毛在下麵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三子,你確實天生屬於小提琴!”
我拍了拍她的手,微笑中有無以倫比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