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中篇小說 九層塔(陳年)(2)(3 / 3)

第一場唱完老左在台下批評她,沒腔沒調,木頭人一個,魂兒不在身上。陳平第一次沒有坐下來陪客人喝茶,聊天,從化妝間拿了包直接從後門離開。

天已經暗下來,風從看不見的地方溜出來,把她的長頭發揚到眼前,又揚到腦後。陳平現在很害怕一個人回家,晚上躺在被窩裏,老是胡思亂想。活人比死人就多一口氣,人要是沒呼吸就死了,她輕輕用手掩住自己的口鼻,隻半分鍾就呼吸困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陳平想如果自己就這樣死在出租屋裏,大概誰也不會發現。一天,兩天,直到屍體臭了,爛了,從牙齒眼睛鼻孔爬出長尾巴的蛆蟲。

路邊小店霓虹燈的招牌一閃一閃的,她拐進玉蘭涼粉店。玉蘭家的涼粉好吃,粉條子精軟滑,放進嘴裏像一條滑溜溜的小魚,順著嗓子眼遊。平日裏姐妹們唱累了,就會讓某個客人請大家吃粉。當然這個客人必定是這幾天專捧她的客人。涼粉店的老板認識陳平,一進門就熱情地招呼小服務員擦桌子,擺凳子。陳平端著臉,讓多放辣椒油香菜,涼粉端上來,她又加了兩勺辣椒籽。陳平知道老板娘從心裏瞧不起她們這群人,在他們眼裏,戲女和婊子也差不多。其實陳平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甚至是討厭。

陳平喜歡多放醋,酸酸的開胃。吃過涼粉,陳平和服務員要一碗清水漱口,再好看的女人,牙上粘一片香菜葉子,也倒人胃口。漱過口,陳平拿出鏡子補妝。燈光下又發現一根白發,陳平眼疾手快,立即斬草除根。

外麵下著小雨,路麵被車燈一打閃著五顏六色的光。雨不密,小雨點碎碎的,陳平站在路燈下想一想轉身又折回茶座。老左看到她,嘴巴張得老大。那些老頭兒看到她時,兩眼放光,一個個笑得比吃了蜜還甜。

老左在茶座裏跑跑腿,打掃打掃衛生。有時也犯男人常有的錯誤,近水樓台,順手占點女人的便宜。茶座的女人們經風雨見世麵都是見錢說話的主兒,沒錢,親爹來了也不行。她們誰也沒把這個猥瑣的老男人放在眼裏,不出血,還想跟姑奶奶動手動腳,天下哪有這種好事?戲子沒情,婊子無義,戲女的嘴裏絕對吐不出好話,烏龜王八蛋,狗東西,老臊棒。每次老左都會被一群女人罵得狗血淋頭,老左覥著一張老臉,不惱還笑,臉上的笑容皺成一團擦屁股的手紙。

陳平從來沒罵過老左,雖然有時老左也會對自己揩點油,陳平不動聲色地掩過。陳平知道老左對自己是有恩的。當初走投無路時,是老左幫了她一把。

老左私下問陳平對老徐的印象,陳平說還行吧。老左眯著眼看陳平,很色地說,我現在有點後悔介紹你們認識了。

死樣,你還吃醋了?

可不,有點酸。

那你和老婆離婚去,離了娶我。我一分錢也不要,倒貼!

這,這,大紅大紫的平姑娘怎麼會看上我這棵蔥。老左結結巴巴,嘴裏像含著塊肉。

嚇壞了吧!嚇得尿褲子了吧!陳平放肆地大笑。別的姐妹也跟著起哄,有賊心沒賊膽,還敢亂說亂動。小心夫人給你上私刑。

私刑是她們圈裏的一個笑話,說的是一個老茶客,在戲女身上花光了零用錢,回家偷錢時被老婆抓住修理的事,聽說是一夜間胡子眉毛都被薅光了。

老左磨蹭著還不走,問陳平親事成了拿什麼謝他?

謝什麼謝?要不我問一問嫂子?陳平凶巴巴地。

沒良心。老左嘀咕一聲。

老左灰溜溜地到後麵準備茶葉開水。一會兒客人到齊,忙得他腳後跟打屁股蛋。老頭們一個個都是他親大爺,哪個招待不周,都會跳起來掀桌子,指著鼻子罵娘操大祖宗。

陳平又和老徐見過幾次麵,吃飯,逛商場,轉公園。那天老徐買了一套有蕾絲花邊的紫色內衣送給她。衣服很新潮,是年輕人穿的那種,胸衣上繡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小人。陳平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摸一下發燒的臉龐,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紅過臉,以前她和一個個男人周旋時,總是玩心眼,不過是你出錢,我陪你樂和樂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下扯平。在陳平眼裏那些男人們沒有一個是人,他們不過是一張張紅紅綠綠的鈔票。陳平靠著這些錢吃飯穿衣養活自己。

陳平回到出租屋,迫不及待地打開內衣試穿一下,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從鏡中走來,她的臉更紅了,是那種被幸福突然打中的臉紅心跳。

老徐再打電話約陳平出來玩,陳平告訴自己就這個男人了。管它長期工還是臨時工的,先幹著再說。騎驢找馬,先入為主,也許那個離家出走的女人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