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中篇小說 失父記(小岸)(1)(3 / 3)

韓寶軍與紀蓉蓉處了幾年對象,期間,紀蓉蓉懷過孩子。兩人考慮到不具備結婚條件,把孩子打掉了。兩個年輕人是真心相愛,隻是談到結婚,都沒有底氣。父親催著韓寶軍結婚,可是,拿什麼結?紀蓉蓉家在農村,爹媽聽說了韓寶軍家條件,首先就不同意。要娶也行,先買套房子。喲,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嘛,雖說父親這些年省吃儉用也積攢了些錢,但要說買房子,那就好比摘天上的月亮,想都別想。婚事就這麼磕絆住了。韓寶軍到底年輕,不懂計劃,今朝有酒今朝醉,他還以為日子可以永遠這麼過下去。直到忽然有一天,紀蓉蓉提出分手,韓寶軍傻了眼。

紀蓉蓉找到不錯的下家,就把韓寶軍這個不甚滿意的上家辭了。新對象是城郊農民,家裏有幢現成小樓,樓下開著雜貨鋪。按說,也不是富貴人家,模樣還不起眼,年紀輕輕,頭發就沒了。可紀蓉蓉寧可選擇這個人,也不願和韓寶軍有今天沒明天地混下去。也不能怪紀蓉蓉,感情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女孩子年齡稍長,就變得理智實際。韓寶軍不是那種死乞白賴不放手的,心裏難受得五髒六腑都攪碎了,也沒硬纏著人家,說散就散了。

分手時,紀蓉蓉說,是我對不起你,我辜負了你,希望你以後能找到更好的。韓寶軍強忍眼裏的淚,別轉頭,分就分吧,別說那些扯淡的話。

愛情到底是什麼?韓寶軍想來想去不明白。他覺得愛情就是一個騙局,事先設好套,讓你往裏鑽。等你鑽進去了,卡住了,難受了,你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回家以後,韓寶軍悶頭在床上躺了兩天,水米未進。父親看著傷心的兒子,深感命運弄人,父子倆竟然遭遇了同樣命運,都被女人甩了。父親狠狠地說,這幾年,你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錢,去跟她討回來。

韓寶軍瞪了父親一眼,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父親說,廢話,她都不跟你好了,為什麼不要回來?你工作這幾年,沒有往回拿一分錢,全都被她禍害了。我隻當你找對象,不說你,結果呢,雞飛蛋打一場空。

韓寶軍說,她是被人挑唆的,她心裏本來喜歡我。

父親說,拉倒吧,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當她心裏有你,你個傻瓜蛋兒。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跟別人比跟我過得好,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你倒想得開,我看你這是窩囊,被人耍了還要替人家說話,被人賣了還要幫人家數錢。

你不窩囊,你不窩囊,我媽怎麼跟人跑了?韓寶軍話未落音,父親就一巴掌打到他臉上。

昏暗的燈光下,父子倆徹夜不眠。正是冬天,青州的冬天幹冷幹冷的。屋子中央燃著一隻鐵皮火爐,火苗像舌頭一樣從爐口吐出來,給這間寒冷的屋子增添了些熱氣。

那年冬天,韓寶軍下決心辭去了餐館工作。他這個年齡的小夥子,混在飯店端盤子不合時宜了,他已經二十五歲了。

從前,父子倆偶爾也去大澡堂洗澡,兩人互相搓背,從未留意過澡堂裏的搓澡工。辭了工作的韓寶軍再去洗澡,看到門口掛著牌子,招聘搓澡工,心裏一動。他直接去找管事的,管事的見他身體壯實,胳膊粗,手掌厚,是搓澡好手。盡管沒有搓澡經驗,仍然把他留下了。一個冬天幹下來,他就成了熟練的搓澡師傅。工錢每日一結,天天都能拿現錢回家。回到家,大大咧咧把錢往父親懷裏一塞。父親便笑眯眯戴上老花鏡,沾著唾沫一張一張數鈔票。他勸父親別沾著唾沫數錢,有細菌。父親才不理他,隻當沒聽見。

曾經滄海的韓寶軍不再相信愛情了,他有自知之明,像樣的女人看不上他。他自己呢,心氣還不低。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不是離異喪偶拖個孩子,就是眉眼寒磣不順眼。他灰心了,偶爾想女人,就去找小姐。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起先,他擔心自己又陷進去,像當初喜歡紀蓉蓉一樣喜歡上某個風塵女郎。他很謹慎,時刻提防自己動感情。他把感情當成錢包似的緊攥在手裏,生怕被人拿去。換了幾個人後,這種顧慮就打消了。他不可能喜歡她們,就像她們也不會喜歡他一樣。他和她們隻是交易。這樣挺好,沒有糾纏,沒有深入,就像買東西,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幾年後,紀蓉蓉找過他。兩人一起吃了頓飯。結賬時,紀蓉蓉搶先買了單,韓寶軍也沒跟她爭。紀蓉蓉問,給人搓澡累不?韓寶軍說,不累。紀蓉蓉說,怎麼能不累呢,我也讓人給我搓過澡。韓寶軍笑了,幹啥不累呀,除了當老板。當老板也累,想的事情多,腦子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一樣,都累。

吃完飯,韓寶軍淡淡地說,沒什麼事,我先走了。紀蓉蓉嗔怪道,這幾年,你就沒有想過我?韓寶軍說,你都是別人的老婆了,我想你有啥用?紀蓉蓉眼圈一紅,你真沒良心。韓寶軍笑了,瞧你說的,咱倆究竟誰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