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中篇小說 失父記(小岸)(1)(2 / 3)

都是在城裏討生活的外鄉人,誰也不嫌誰寒磣。

韓寶軍就近上了學,戶口不在本地,每學期多收幾十塊借讀費。父子倆的日子就這麼一日千裏過下去了。

熟慣了,鄰居不免問,寶軍,你媽呢,你媽怎麼沒和你們在一起?小小年紀的韓寶軍頭也不抬地說,我媽死了。父子倆對外口徑一致,韓寶軍沒有母親,母親死了。真相當然不是這樣,母親不是死了,而是跟人跑了。據說,跟一個走村串戶打家具的木匠跑了。這事對於男人來說,可謂奇恥大辱。父親帶著韓寶軍背井離鄉來到這兒,未嚐不是想把頭上的綠帽子摘幹淨。

如同每個做父親的一樣,父親也希望韓寶軍出類拔萃,學有所成,可韓寶軍學習成績一直是中等水平。中考時,差四分沒考上高中。學校規定,差一分交五千,四分就是兩萬,韓寶軍被這兩萬擋在校門外。父親說,是你自己沒考上,別怨我不讓你念書。韓寶軍想得開,對父親說,就是考上了,我也不想念。即便日後考上大學,學費貴死了,我哪能念得起。父親生氣了,傷心地說,你要真能考上大學,我賣血也供你念。你連高中都沒考上,還說風涼話。韓寶軍不敢吱聲了,他把書本全都裝進編織袋,背到廢品收購站,賣了八塊錢。從此,徹底告別學校。

父親希望兒子到國營煤礦上班,他拎了一箱牛奶上門找親戚。親戚曾是基建科科長,退休了。親戚說,現在不比從前,招工隻招子弟,你兒子沒有本地戶口,也不是職工子弟,想進煤礦上班,一個字——難。父親不甘心,懇求親戚想想辦法。親戚勸他,勉強招進來也是臨時工,沒什麼保障,還都工作在井下一線。遇上效益不好,裁員,說不用你就不用了。孩子這麼小,你願意他受這罪?父親認真想了想,是啊,如果隻是臨時工,何必非得當礦工呢。

眼看兒子招工無望,父親便讓韓寶軍跟他一起學修自行車。可是,不知啥時候開始,騎自行車的越來越少了。有錢人買了私家車,沒錢的乘公交車。公交線路四通八達,以前青州隻有十幾路公交車,現在倒好,排到五六十路了。為了謀生,父親拓寬業務,買了台手動縫合機,無師自通學會了修鞋。韓寶軍對父親的營生沒多大興趣,不願跟父親蹲在馬路邊吸灰塵,而是自己找了份工作,應聘到一家酒樓打工。端盤子傳菜,洗碗打雜。吃住有人管,平時不回家。究竟年紀小,沒常性,經常跟著領班跳槽。倒也不怕沒地方,飯館酒店就像雨後春筍,今天東家開張,明天西家剪彩,總能找到幹活的地方。但無論跳到哪裏,還是端盤子傳菜,洗碗打雜。零敲碎打,一晃,幾年過去了,韓寶軍長成了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還交了女朋友,名叫紀蓉蓉。

紀蓉蓉跟韓寶軍在同一家餐館打工,與韓寶軍同歲。有一次,紀蓉蓉收拾餐具不小心,失手打碎一摞盤子,遭到領班惡罵。午後兩點,顧客散了,輪到服務員吃午飯,紀蓉蓉卻哭哭啼啼躲在衛生間不出來。下午,他們有幾個小時休息時間。韓寶軍看到紀蓉蓉一個人站在門外發呆,走過去說,你餓了吧,中午沒見你吃東西。紀蓉蓉歎口氣,活著真沒意思。韓寶軍說,瞧你,不就打碎幾隻盤子嘛,至於這樣長籲短歎。紀蓉蓉說,五隻盤子扣我二十塊錢,扣錢也就罷了,憑什麼那樣罵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韓寶軍說,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別對旁人講。

什麼事?韓寶軍的話果然勾起紀蓉蓉的好奇心。

韓寶軍說,上個月清掃衛生,我把包間一隻景德鎮瓷瓶打碎了,誰都難免有失手的時候嘛。

紀蓉蓉驚訝地說,原來這事是你幹的?

韓寶軍點點頭,我當時就把現場清理幹淨了,碎碴用報紙捆緊,隔窗扔出去老遠。窗外是一家學校操場。

紀蓉蓉掩嘴笑道,你真狡猾,大家都以為瓶子是顧客順手牽羊偷走了。以後可不敢這麼幹了,經理說要在包間裝攝像頭。

韓寶軍滿不在乎,早就說裝,不是到現在也沒裝嘛。

韓寶軍與紀蓉蓉分享了秘密,紀蓉蓉心情好了許多。心情好了的紀蓉蓉嚷嚷肚子餓了,兩個人一起去街角吃炒麵皮。結賬時,韓寶軍搶先付了。從那以後,紀蓉蓉與韓寶軍的關係就變得親近了。沒多久,出雙入對,談起了戀愛。

韓寶軍是個實性子,跟紀蓉蓉好了以後,就把自己微薄的薪水全都花在紀蓉蓉身上。今天給她買件衣服,明天送她一雙鞋。她愛吃糖炒栗子,他就隔三差五買一包。她愛看《知音》《家庭》,他就每期訂閱。看她高興,他特別開心。逢休息日,他把紀蓉蓉帶回家。

父子倆已經不住五平米的儲藏室了,他們換了好地方。還是平房,卻是套間。外麵廚房,裏麵臥室。廚房灶台上放著電磁爐,擺著電飯鍋。臥室裏有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沙發、電視、大衣櫃。

每次韓寶軍帶紀蓉蓉回家,父親都特別高興,提前去市場買菜、割肉、打散裝白酒。三個人圍著桌子一起吃飯,紀蓉蓉仰著脖子嘰嘰喳喳問這問那,像隻不停嘴的花喜鵲。父親的臉樂得仿佛綻放的老繡球,頻頻說,這才像個家,這才像個家,家裏必得有個女人,才更像個家。父子倆相依為命的生活,著實太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