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麗還簡單地對著穿衣鏡描了描眉,刷了刷眼睫毛。她這麼一打扮,簡直有點喜氣洋洋的味道。
武搏被她這不陰不晴的平靜弄得不知所措,隻好在她關門前又說了一句:“離婚吧。”
李美麗看了看他,竟然笑了一下。防盜門關上了。
3
謝小沛重又回到光線不甚明亮的換衣間裏,脫掉黑色睡裙。這是一條很修身的睡裙,人稍微一胖,就顯出了它的瘦窄。
謝小沛重又和裸著身子的模特站在一起。她在鏡子裏看了看兩個裸著身子的人,然後把睡裙套回到模特身上。睡裙穿在模特身上恰恰好,增一分嫌肥,減一分嫌瘦;就像這件睡裙是為這隻塑料模特定做的一樣。這說明,模特比謝小沛清瘦一些。謝小沛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吸氣,收了一下腹。然而,一呼氣,腰腹又恢複了原狀。她泄氣地穿上自己的衣服,把睡裙從模特身上擼下來。
李美麗抱著胳膊,靠在案子上,等謝小沛出來。
“真能改好?”謝小沛問。
“當然。腰腹部分往外放一放。隻是絲綢麵料用縫紉機要小心些。細活兒。”李美麗說。
“錢不是問題,改吧。”謝小沛說。
李美麗坐在凳子上,拿起一把剪刀。剪刀彎彎小小的,盈盈一握。“看你渾身珠光寶氣,也不像缺錢的樣子。這些年過得不錯吧?結婚了嗎?”
謝小沛說:“沒呢。”
“我記得七年前,你在和一個結了婚的男人談戀愛。怎麼樣,現在?”李美麗很小心地把睡裙翻過來,用剪刀挑斷接縫上的線。
“嗯……還那樣。結了婚的男人,不好辦。”謝小沛說。
“怎麼不好辦?不肯給你個交代?”
“是啊。總說要離婚。卻總是拖拖拉拉。男人太不可靠了。”
李美麗停一停,揉揉脖子,說:“我曾經有個顧客,和你差不多,愛上一個已婚男人。拖了好幾年,男的也不肯離婚。最後,女的自殺了。”
有些年頭了,但李美麗一直記得那女人。因為她是李美麗店裏的第一個顧客。女人不太愛說話,憂憂鬱鬱的。每次來基本都是改袖子。因為胳膊短,幾乎所有的衣服袖子都顯得有些長。李美麗很快就記住了她胳膊的尺寸。李美麗給她改袖子的時候,那女人就坐在一把閑凳子上,長時間地看對門那家婚紗店。婚紗店裏迎門站著一排塑料模特,身著婚紗,姹紫嫣紅。婚紗在模特身上,一律上身短小緊湊,下身忽地膨脹開來,像裏麵按了一隻鼓風機。店裏的女老板常年坐在裏麵改婚紗:給胖子把婚紗改瘦,給瘦子改肥;在後背和腋下粗針大腳地縫縫拆拆。各種各樣的女孩子去店裏看婚紗。她們一件件不厭其煩地看上一遍,又看上一遍;挑剔著。有些女孩子挑剔一番,帶著不滿的神情離開;有些就在店裏試穿。婚紗穿在那些女孩子身上,總有這裏那裏的不如意,沒有穿在模特身上好看。有一次那女人忽然歎口氣,說,現實中根本就沒有完美。但李美麗覺得那女人長得很完美,身材和模特差不多,穿上對門的哪件婚紗都會很漂亮。當然,胳膊短點不算什麼。
大約有三年吧,李美麗記得。之前女人還清純,在單位裏上班,來改的衣服都是便宜貨;後來,境況就漸漸不一樣了。打扮越來越貴氣,帶來的衣服明顯上了檔次。工作好像也辭了,來了就坐在那裏,無所事事的樣子,和李美麗閑閑地說話。那時候在李美麗看來,做一個已婚男人的情人,就是女人那副樣子:三天兩頭花錢買衣服;又不是為了穿新衣,而是消磨時間。羨慕那些挽著胳膊到一家中低檔婚紗店買便宜貨的情侶。
“她也喜歡穿黑色衣服。”李美麗已經把手裏那件睡裙的一側接縫拆開一截。睡裙前片和後片拆解開來,茫然無依。許多細瑣的線頭探頭探腦,將落未落。李美麗捏起拇指食指,將它們一一摘掉。斷線頭蜷曲著,像一截截細瘦的灰燼,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地上散落著其他衣服上拆解下來的布條和線頭。
謝小沛盯看著那些線頭,恍惚間看到它們在地上移動起來;攪繞,打著旋。她有些頭疼。這些日子,她感到諸多不適——它們壓迫著她,把她正常的、平和的情緒一點點從體內擠壓出去,代之以哀怨、怒氣、焦躁。這些不良情緒就像商量好了一樣,此去彼來,輪番控製著她。
就像李美麗所說,謝小沛愛上一個已婚男人。並且,總體境況就像她所說——不好辦。男人就像一棵樹,枝繁葉茂,樹幹厚實;是物理上走過了輕狂的青年時期、物質上走過了艱苦創業時期的中年男人,隨便抖一抖龐大的樹冠,就夠給謝小沛擋風遮雨蔽日。如果僅僅是這些,倒還簡單。複雜之處在於,謝小沛搬不動這棵樹。它背後永遠罩著一大片深沉的山影,令謝小沛壓抑。
女服裝修改師已屆中年:皮膚晦澀、頭發枯暗、身體發福,這些代表她是中年女人的特征,謝小沛從進門就牢牢網在視線裏。她和女修改師年齡相差還有不少的年月,卻仍免不了暗自倉皇。
“你說的那個自殺女人……真的自殺了嗎?”謝小沛問。
“真的。死好幾年了。”
“怎麼死的?我是說,用了什麼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