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篇小說 命運之魅(張策)(6)(3 / 3)

“你呀,頭腦簡單。”他寬容地笑著,“人會變的,在時代和生活的夾縫裏不停地變化。”

“太文化了吧?”我心滿意足地擦擦嘴說,“您知道,別和我說文言,我就是個粗丫頭。”

無可奈何的神情浮上老爸的臉,他對他無可救藥的女兒說:“好吧,我們說正題。”

他慢慢地開始講述,仿佛要講的事情對他來說很沉重,很難讓他啟齒。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對很多事情感覺壓抑。

他說他對於我們這個家族的故事早就感到了一種神秘。他隱約知道我們家的曆史一定是傳奇的、波瀾壯闊的。因為他的父親、我的爺爺,那個叱吒風雲的公安局局長,每每談到家史時,都會有一種奇怪的表情,仿佛是驕傲,又好像有些痛苦和遺憾。他從來沒有向自己的兒子詳細講過什麼。他隻是簡單地告訴兒子,他的爺爺陳鄭是我黨優秀的情報人員,是革命烈士。每每說到這兒的時候,那種奇怪的表情就泛出來,悄然在他額上的皺紋裏遊走。鄭謙年幼的時候,不理解這種奇怪,而當他大了一點兒,他就感覺到了驚奇。他隱約地猜到,他的前輩,是有故事的。

“人有時是很奇怪的。”鄭副市長為自己倒了一點兒紅酒,搖晃著酒杯說,“不知道為了什麼,有些事就不想說。特別是當你所處的時代,是個……這些,你太年輕了,不會理解。也許,不理解也好。我們老了的人都吃了太多的苦,而且,我們都從事過警察這個職業,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

“不是不理解,或者說,不是都不理解,總有人會理解的。比如說,我。”我鄭重地說。

他笑起來:“你?”

他那種輕蔑的寬容讓我生氣。我搶過他的酒瓶子,咕咚咚為自己倒了多半杯,然後一飲而盡。紅酒在燈光下閃過美麗的光澤,然後就在我的肚子裏激起一團熱乎乎的火。我告訴鄭謙同誌,我不是一般的年輕人,我是有思想的,我熱愛我們家族的榮譽和那些撲朔迷離的故事。我說得很激動,指手畫腳的,但我父親卻一如既往地平靜,他望著我,直到我泄了氣,無奈地停了下來。

“你不知道那些故事都發生在什麼年代,那些年代沒有紅酒,隻有血。”

我一下子冷靜了,沉默下來。

“你爺爺其實是個謹小慎微的人。”鄭副市長的這個說法讓我很驚訝,我瞪大了眼睛。“別看他風風火火的,他從來都是不該說的不說,嚴格遵守著紀律。甚至,遵守著不是紀律的某些東西。也許,他是因為打了許多年的仗,看了太多的流血犧牲,所以……這,就成了咱們家的家風。”

“可是我認為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呀……”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說得不對了。父親沒說什麼,隻對我大度地笑笑。我隻好歎氣,調侃地說,“這就是代溝啊。”

父親告訴我,盡管爺爺奶奶都不多說什麼,但他們平時的隻言片語仍然透露出了許多故事。因此,他知道陳鬱和陳鄭兄弟,他知道,或者說猜得出他們的糾葛和恩怨。他還知道一個我所不知道的事實,他們其實並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不是親兄弟。“那是在‘文革’時候,有一回你奶奶說走嘴了。”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我突然就回憶起陳庭生的大太太對兒子陳鬱說過的一句話了。那話似乎來自我的想象,又似乎不是。如果是想象的話,我為什麼會那麼想象呢?我糊塗了,我記不清了,也許,這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啟示?我記得那個母親對兒子說的話是:“你爸的話不可信。但是,你要對你弟弟好一點兒。”

這似乎已經說明了,陳鬱和陳鄭,他們不是親兄弟。

“那他們是什麼?”我仿佛在夢遊,喃喃地問。

父親的臉在我眼前變得不真實了,忽遠忽近的。他的聲音也顯得空洞而斷斷續續。“他們沒有任何親緣關係……陳鄭應該算是養子……所以我們家真的和陳庭生沒有關聯……當然,他養育了陳鄭,也養活了他母親……”

陳鄭不是陳庭生的兒子?但他為什麼要收養這一對母子?我又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用它燃燒自己的智力和神經。陳鬱母親的話告訴我,她是知道陳鄭母子的來曆的,她也知道丈夫對兒子說了謊。出於善良,盡管不情願,她仍然幫丈夫維持了謊言,並且,要求兒子善待那對母子。

她的善良後來得到了回報,陳鄭的母親,那個似乎風流又有些輕佻的女人,含辛茹苦,幫她把陳鬱培養成人。我們家的故事,在這裏呈現出了如此感人的情節。

順著這樣的思路,我追尋感動的點滴。終於,我的大腦裏跳出一個久違的名字:肖建平。我突然地就想到:這對母子是不是失蹤的警察肖建平的遺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