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打是打了,又有什麼用呢?綾羅就是不接長生娘的輪子。綾羅說,過繼別人的兒子有什麼意思呢?到頭來,辛辛苦苦的,也還是當別人的牛作別人的馬!不就是要躲結紮嗎?不就是要生個兒子嗎?我們假離婚好了,你帶珍珠,我帶著瑪瑙回娘家,他計生辦再厲害,總不能抓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去結紮吧?你暫時也不要去上海了,白天待在沈家村,夜裏就偷偷地去我家,等我躲在陳家灣替你生了兒子,咱們再複婚。
娶個聰明的女人真好哇!再艱難的事,她都有辦法對付,長生想。長生本來要把這個好計謀告訴爹娘的,可綾羅說,你好歹也是做爹的人了,怎麼這麼擔不住事呢?長生被綾羅說得不好意思了,就真的瞞了爹娘抽空和綾羅去鄉政府把手續辦了。手續辦好的當天下午,綾羅抱著瑪瑙,長生提著包,兩夫妻說說笑笑地回了陳家灣。
長生怎麼也沒想到他和綾羅的夫妻情分就這樣到了頭。他是三天後去陳家灣找綾羅的,可綾羅瞪著眼說,沈長生,你有沒有搞錯?我們可是離了婚的。長生隻當綾羅和他開玩笑,也笑嘻嘻地輕聲說,離了婚又怎樣?我來找我的野老婆。我呸!綾羅突然變了臉,說道,白紙黑字,大紅章子,你還想耍賴不成?你不是聽你娘和你姐的話來打我嗎?那你還來找我幹嗎?讓你娘和你姐陪你睡呀,讓艾葉陪你睡呀,她們不是都會生兒子嗎?我沒有本事,隻會生妹頭。綾羅說完扭身就進了她的房間,然後把房門啪地一關。剩下長生愣在堂屋,好半天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呢?為什麼呢?不是說好了是假離婚的嗎?怎麼現在又假戲真做了呢?她這是何苦?用盡心思地和我離婚就因為那兩巴掌?可鄉下的女人有幾個沒有挨過巴掌呢?長生的腦子一下子成了馬蜂巢,嗡嗡嗡嗡的,亂得很。綾羅娘這時從廚房走過來,黑著臉說,回去吧,既然離了婚,就不要來這裏扯七扯八的,讓鄰居見笑。
女人總是最明了女人的。長生娘聽了這事之後斷然說,這西貨一定在外麵有了人。熊瞎子掰玉米,隻有掰下了另一根,才會舍下手裏的這一根。隻是誰會是那根大的玉米棒呢?長生娘心裏沒把握。之前倒是聽艾葉嘀咕過,說綾羅和周老師怎麼樣怎麼樣,可長生娘不準艾葉胡說——綾羅那個女人,跟哪個男人不是飛眉飛眼的呢?她是天生的風流樣子,倒不一定真有事的;再說,艾葉跟綾羅不和,她的話自然有搬弄是非的成分,哪能信呢?但現在看來,湖裏無風不起浪,綾羅和那個姓周的,或許真有些不清白。怎麼辦呢?長生爹不知道,家裏一有難事,他隻會唉聲歎氣,長生娘呢,本來是家裏的主心骨,可遇到這種事,也亂了方寸——能不亂嗎?婚是你兒子自願離的,沒人拿刀拿棒的逼著他。人家也沒帶走金,也沒帶走銀,連娘家過來的嫁妝也沒帶走,怎麼上門去尋釁呢?沒個由頭!但長玉可不這麼想,長玉說,她不是和那姓周的好上了麼?長生,你提個糞桶到縣城中學門口去候著,我不信,綾羅那個西貨能不去會他?堵上了,就不要饒了他們,用大糞潑,潑他們個抱頭鼠竄,潑他們個臭氣熏天,看那姓周的以後還怎麼在中學混?那不要臉的西貨還怎麼去找他?
長生沒帶糞桶。躲在人家的米粉店裏守,怎能帶個臭烘烘的糞桶呢?再說,長生也沒有長玉那麼恨綾羅,好歹同床共枕兩三年了,恩情總比怨恨多,長生其實還指望綾羅回頭的。兩人還有珍珠,還有瑪瑙,哪能說離婚就離婚呢?不就是和別的男人困了覺嗎?困了就困了,想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村長的女人還和來子會計困過呢,婦女主任還和村長困過呢,沈老五的老婆和村裏的許多男人都困過呢,他們哪個不是村裏有頭有臉的人,也當了烏龜,當了王八,可還不是一樣過日子?也沒見誰用布遮了臉出門。男人和女人的事,說大了,天大地大,說輕了,就當是黃蜂蟄一下蒼蠅叮一下,有什麼要緊?
坐在米粉店裏的長生思前想後,一時倒清爽了,倒平和了。說實話,男人的成熟有時需要女人的背叛來做鋪墊的。先前夫妻雲雨時長生說過要殺掉奸夫淫婦的話,那是枕邊的意氣話,是胡話,說來嚇嚇綾羅的,莫說綾羅不信,就是自己哪又信呢?現在的長生之所以守在中學的門口,不是為了要羞辱綾羅,邋遢綾羅,而是要拿住綾羅的短處,好要挾綾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