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好處的長生娘嘴更軟了,索性閉了眼,任了綾羅去。不任了她又怎樣呢?看綾羅那水潑不進油澆不進的樣兒,就是說了,恐怕也是白說。
常來綾羅家打麻將多是鯰魚、三黑之流的男人,但周老師是個例外。
周老師不在沈家村教學,他是縣城中學的老師,但他是沈家村的家屬,因為他的愛人俞老師是沈家小學的老師,他們一家住在沈家小學裏麵的一間小房子裏,所以周老師得常往沈家村跑。按說像他們這種情況的,一般都是住在城裏——周老師在中學也是有宿舍的,城裏生活也方便,有像樣的商店,有電影院,有菜市場和館子,但周老師和俞老師不能住在城裏,不能住是因為他們的兒子周小寶。周小寶九歲了,還不能從一數到一百。同事六歲的兒子都能背出幾十首唐詩了,可周小寶呢,別人問他,0+0等於幾呀?他認真地說,是8,1+1呢,他還很認真很響亮地回答,是11。在城裏,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總愛出這樣的題逗他,別人笑,小寶也笑,弄得周老師和俞老師都心酸得要命。但沈家村的人從不問小寶這樣的問題,鄉下人的善良是骨子裏的,表麵是有些粗野,但其實心細得很,繞來繞去總要繞開別人的傷心事。
但入了骨的傷心哪裏是說能繞開就能繞開的呢?因為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周老師和俞老師夫妻的情意都是淡了的,不僅淡了,彼此心裏還有些怨恨的。怎麼能不恨呢,不是嫁了他周述文,怎麼會生出周小寶?如果沒有周小寶,她俞麗梅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別人還是人麵桃花,她呢,是人比黃花瘦。周老師也是恨的,是個女人都會生孩子,男孩也罷女孩也罷,他周述文要求又不高,隻要是個健康正常的就行,可她俞麗梅連這點都做不到,偏偏給他生個弱智的!他的錦繡人生是她俞麗梅一手撕毀的,是俞麗梅這個西貨一手撕毀的!
生了周小寶的周老師就頹廢得很,頹廢的周老師隻好借麻將來逃避和忘記周小寶和俞麗梅。麻將乾坤大,桌上日月長。隻要是周末,周老師的一天鐵定是在綾羅家過的。隻要有周老師在,綾羅的錢就總會贏得更多些。綾羅愛坐周老師的下家,因為周老師不關綾羅的牌,有什麼打什麼,別人餓得哇哇亂叫,而綾羅呢,吃得肚皮溜圓。餘韭花生氣了,說,周老師,你不能拿別人的豬頭去拜你的菩薩。桌上的周老師是好脾氣的,笑著說,哪能呢,哪能呢。和了牌的綾羅笑靨如花,周老師滿足得很,千金難買美人笑,有了這個笑,就什麼都值了。有時周老師來晚了,沒趕上桌,就坐在綾羅的邊上看。周老師是不多話的,對綾羅的幫助都在桌子底下,若是綾羅想打哪張不該打的牌,周老師的腿就會輕輕碰一下綾羅的腿,綾羅就明白了,知道這張牌不能打,或許是下家的炮。周老師個子高,雖和綾羅挨著坐,但其實是眼看兩家的,再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看牌的人怎麼也比打牌的人精明。所以綾羅一遇到為難的牌,就會一時拿東風一時拿西風地遲疑半天,似乎在仔細想,其實呢,是在等著周老師桌下的點子。這樣一來,綾羅打牌的速度就會比別人慢,性子急的姚金枝忍不住了,說,你這樣打,一把牌就要打到日落西山。餘韭花說,你就當行行好吧,別催她,她是在把手中的牌當長生摸呢,哪舍得打出來。綾羅說,打牌如繡花,繡繡就開花。虧你們還是老手,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但開花的不僅是綾羅手中的麻將,綾羅自己這朵花也開了,是周老師在桌下用腿繡開的。長生離家快兩個月了,綾羅的身子愈來愈軟了,軟塌塌的像爬在土牆上的絲瓜花。可她的土牆不是還在上海嗎?上海山高路遠,怎麼靠得上呢?倒是周老師的腿,周末在邊上權且當當綾羅的土牆,可這種朝來暮去的土牆,管什麼用呢?愈加地把綾羅撩得水波瀲灩。
綾羅開花的輕浮樣子先把一個人惹惱了,那個人不是長生娘,也不是俞麗梅,是回娘家來走親的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