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百合花插在玻璃花瓶中,擺在崔雅萍的床頭。她安詳地看著。我轉身要離開她房間的時候,她拉住了我的手。舟兒,姥姥跟你說句話。我在她床頭蹲下去。她撫摸著我的頭,眼中滿是愛憐。記住了,將來的事沒法預料,自己喜歡是最重要的!我鄭重地點了點頭。姥姥,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崔雅萍的目光流露出疑問。為什麼你那麼喜歡百合?噢,她的神情舒展開來。百合呀,是我這輩子收到的第一束花。一抹幸福爬上她的眼角……那是你媽媽出生後的第二天,你姥爺從勞改農場連夜跑回來,他不知從哪弄了台破自行車,騎了一夜,進家門的時候,一身汗,衣服都濕透了。他當時被關在那裏勞動改造,就因為為師專的老校長說了幾句話,唉,文化大革命,說了你也不懂。他身上沒錢啊,就在路邊采了一大束野百合,怕花夾在車貨架上折斷了,就把襯衫束在褲子裏,然後呢,把花裝在懷裏,就這麼一路騎回來的。進屋的時候,下巴頦兒沾的都是花粉……崔雅萍笑了起來。我卻笑不出來,再一次陷入巨大的感動中,真想現在就去擁抱一下我的陳忠誠姥爺。崔雅萍繼續說,他放下花,親了親我,又親了親你媽媽,喝了兩大茶缸自來水,揣了兩個玉米餅子,就又騎上車趕回農場去了,說天黑前如果趕不回去,看守就會受連累。他的胃病就是在農場那時候落下的。她皺了皺眉,旋即又閉上眼睛,重新回到那個早晨。白百合,真香啊!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姥爺推門進來時的那股香氣!我的淚突然就掉下來,終於明白了,倔強的崔雅萍這些年心裏守著的那個東西是什麼。我要把這些告訴陳紅,她一定會因此感到幸福,也會更加理解她的母親。我為崔雅萍撫了撫淩亂的白發,看著她無比安詳的臉,仍忍不住又問了個傻傻的問題,姥姥,你不恨我姥爺了吧?她笑了,眼睛望著我看不見的遠方,沒有回答我。
吃過晚飯,蕭偉彬彬有禮地告辭了。我媽不停說著,以後常來家裏玩啊!一點也不掩飾對他的喜歡。回過頭來又跟我說,這孩子挺成熟,懂事,不是90後吧?我白了她一眼,沒告訴她。
臨睡前,崔雅萍平靜地宣布,我搬到你爸爸屋裏去。我和我媽都意識到了,這一天,對於崔雅萍和陳忠誠來說,的確不同尋常。陳紅馬上張羅著換床單、被褥。經過再三斟酌,她為崔雅萍和陳忠誠選了一塊沒有任何圖案的白色床單和一對已經洗得發白的淡藍色枕巾。
上床前,崔雅萍堅持要給陳忠誠洗澡。我和我媽隻好守在洗手間外麵,以防不測。裏麵有水聲傳來,同時伴著兩人的交談聲、笑聲,高一聲,低一聲,像一首溫馨的合唱。聽了一會,我說,媽,別聽了,好像鬧洞房似的。我媽一巴掌打過來,笑道,小丫頭片子,瞎說什麼呢!隨即,我們散去。
兩人從洗手間出來,崔雅萍折到我的房間,把床頭的花瓶搬走,攜著香氣,走進了陳忠誠的房間。
這天晚上,我始終無法入睡,在客廳和陽台之間徘徊。後來,我打開琴蓋,彈了起來。音符像一顆一顆的小水滴,從我的指尖汩汩流淌出來,像綿綿的歲月,不能停息……我不知道我都想了些什麼,也許什麼都沒想;我不知道陳紅站在我的身後聽了有多久,又悄悄離去;我不知道蕭偉給我的手機發了短信,在裏麵都說了些什麼。我隻知道,浩渺的星空中掛著一輪明亮的弦月。它依然是圓的。
原刊責編 劉鵬豔 本刊責編 付秀瑩
【作者簡介】 蘇蘭朵:女,吉林鬆原人,70後,畢業於吉林師範大學中文係。2009年開始小說創作。出版有詩集《碎碎念》、散文集《曳航船》、長篇小說《聲色》。供職於遼寧某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