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這天,蕭偉早早就開著一輛白色SUV來了,白色運動裝,白球鞋。我偷偷對他說,像個好人家的孩子!陳紅略顯矜持地和他打過招呼,一家人上了車。
崔雅萍和陳忠誠都顯得很興奮。去千山的路上,崔雅萍隻躺了不到十分鍾。汽車不能進山,停車場距離電瓶車站還有一段路,蕭偉把相機包交給我,不容分說背起了崔雅萍。瘦弱的崔雅萍伏在蕭偉的背上,麵含微笑,像個乖女孩。
到了百鳥園,我媽說,就在這拍吧,有山有水,有鳥有樹的。我姥姥說好。我說先別忙啊,我有禮物送給你們。我媽說,也不知搞什麼名堂,背那麼大個包,裏麵到底裝的什麼?我和蕭偉相視一笑,吩咐他們仨,轉過身去。我姥爺以為在跟他玩,轉起來沒完,被崔雅萍硬給拉住了。一分鍾後,我宣布,向後轉!崔雅萍和我媽率先轉過身來。哇!陳紅驚叫起來。崔雅萍瞬間用手捂住了嘴,難掩一臉的驚喜。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我雙手展開的一件白色婚紗和蕭偉擎著的一套黑色禮服。陳忠誠也張大了嘴巴,眼睛卻和崔雅萍一樣,緊緊盯著婚紗。我媽說,快穿上!這得穿!媽你從來沒穿過吧?崔雅萍的眼裏瑩光閃閃,任我們將這巨大的白色雲朵披上她瘦弱的身軀。我媽媽在她身後收拉鏈的時候,沒想到母親的腰已經瘦到這種程度,嘴一扁,險些又要哭。我馬上掐了她一把。幾個遊客駐足觀看,崔雅萍的麵頰浮上一層紅暈,她不停地問我,裏麵的衣服會不會顯得臃腫?仿佛我是一麵鏡子。我微笑著搖頭,不敢告訴她,即便再套上十件這樣的坎袖衫,也不會顯得絲毫臃腫。在確定自己處理好所有的細節之後,她又轉向陳忠誠,幫他把領子、袖口都重新整理了一遍,陳忠誠就聽話地任她擺弄,神色竟有些莊重。最後,崔雅萍蹲下身去,把有點嫌短的黑色禮服的褲腿往下抻了抻。嘴裏嘮叨著,要是知道有禮服,就讓他穿一雙皮鞋來了。我說,行了姥姥,已經夠帥了,要是再穿皮鞋,還讓不讓別的老頭活了?崔雅萍笑了,柔軟的白發在耳邊飄飛,那我呢?怎麼樣?說著拎起巨大婚紗的裙擺驕傲地一挺。我說,那還用說,金童玉女!
崔雅萍和陳忠誠就在這青山綠水間,拍下了他們今生唯一的婚紗照。從他倆幸福的表情中,我想沒人能看出來這是一個癌症晚期患者和一個老年癡呆症病人。
回家的路上又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因為崔雅萍一直躺著,車開得很慢,我們在路邊發現了一處來時沒有注意到的花叢,十幾米見方的小山坡上,密密麻麻開滿了各色的野花,爭奇鬥豔。陳忠誠出人意料地大叫停車,並且用手拍打著蕭偉的座椅靠背。蕭偉慌忙把車停在路邊。陳忠誠衝下車,跌跌撞撞地向花叢跑去,不一會,捧回來一大束野百合,白色的小花像一個個小喇叭,比牽牛花大不了多少,根須還在掉著土。香氣頓時在車裏彌漫開來。崔雅萍驚喜地接過花,將頭埋在花叢中,聞了好一會。然後,像抱著一個潔白的嬰兒,就那樣一動不動,靠在陳忠誠的懷裏,抱了一路。我媽媽摟著我,將頭別向窗外。蕭偉邊開車,邊在後視鏡中注視著這一切,臉上呈現出一種我不熟悉的肅靜表情。
回到家,兩個老人都有些累了。陳忠誠倒頭便睡,崔雅萍躺在床上休息。陳紅熱情地招呼蕭偉留下來吃飯。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以往的男生來我家,我媽都像防賊一樣防著人家。我湊過去小聲對蕭偉說,你老人家可真會秀!他旋即說道,哪裏忍心秀?一臉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