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自強說,那就不去了。看,媽你比我強多了,隻去幾天,就賺了這麼多錢。塗自強說著把老板交他的信封遞給母親。
母親有些訝異,打開信封,數了數裏麵的錢,臉上露出悔意,說比賣雞蛋強哩。她頓了一下,又說,我還能去不?
塗自強說,算了。那邊也太累。我們換個輕鬆的。媽掙的錢,我要給存起來。
母親想了想說,也是。城裏的錢好賺。我還能賺更多的哩。
塗自強說,可不是?
吃過飯,塗自強搶著洗碗。這時,總經理打了電話過來。總經理說,你怎麼能把客戶甩下自己走人了?你知道客戶怎麼講?看到業務員這種態度,就知道公司管理不善。這讓他沒有任何信任感!我知道你家裏有事。可是在公司裏,客戶就是上帝,你懂嗎?你自己寫個材料吧,你要對公司有個交代。
塗自強沒有半句辯解。對於公司,這確是他的錯。但是,他想,對於我來說,我媽才是我的上帝呀。
這天晚上,塗自強做了夢。他夢見了父親。父親身上盡是血,也不說話,隻是瞪著眼睛看他。塗自強掙紮著,想跟他說幾句什麼。結果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他在掙紮中突然醒來。父親不見了,眼前昏黑一片。小街上閃爍不定的燈光透過窗子,隱約地閃在屋裏的牆上。塗自強突然覺得渾身不舒服。這種不舒服是從血液裏從筋骨裏散發出來的。他想,大概我真的是很累了。
11
下雪了,這裏的雪跟山裏比簡直不算什麼。租房牆薄,就算門窗緊閉,但仍有冷風颼颼的感覺。母親從餐館回來後,就開始做棉衣棉鞋。她穿了厚厚的新棉襖,仍然覺得寒氣逼人。母親說,雪看著不大,咋比山裏還冷呢?
塗自強便去給母親買了一台取暖器。母親坐在取暖器邊,瞬間暖和起來。她高興壞了,說這城裏人就是有辦法。塗自強見母親如此開心,雖然花光了他錢包裏的錢,他卻覺得十分值得。
房東冒著雪過來通知說,這一帶很快要拆遷,政府改造城中村,你得早點準備哦。塗自強嚇一大跳。這時節正是他們公司最忙的時候。氣候越來越冷,家裝暖氣的人也越來越多,他正想在此時搶做業績,哪裏有空去找房子?
幾個月來,塗自強幾乎沒有休息日,天天都在奔波。天寒地凍,他經常感冒咳嗽,也顧不上看醫生。一是沒時間上醫院,二是藥費貴得離譜,他的工資剛夠兩人吃飯,他再無力支付其他費用。趙同學從美國回來探親,同學聚會時說,這點小病,在美國根本不去看醫生。大量喝水就可以了。這說法正合塗自強意,於是他每天喝無數的水,喝得他動輒就得上廁所。
春節前,房東又來了,說這回是正式通知,真的要拆了,年後就動工。建議他們年前就找房,不然房租還要漲。塗自強出門看四邊,果然商家都在打折退門麵,挑擔搬貨的人滿街遊走。不時有人喊叫“扁擔”,然後便是噔噔噔一陣快速的跑步聲。很多人都在搬家,前麵一條街,差不多搬空了。滿街的垃圾,瞬間讓這條熱鬧小街呈現深深的蕭條。
塗自強知道不能再拖,他必須去找房子。但他發愁的並非房源,而是房租。房租一直在飛漲,他因先前合同簽的是一年,所以還能扛得住。現在,他如再找一間內有廚房和廁所的屋子,再破舊,恐怕也要上到五百元。這筆錢,幾乎是他一半的收入。他的工資在他業績最好的時候,也沒超過兩千元。更多時,都在一千五以下,僅夠他與母親兩人維持日常生活。他不抽煙不喝酒不吃零食不買飲料。他能不坐公共汽車就不坐,他從來都不懼走路。當年在山裏上學,他哪天都要走十幾裏路。他吃飯的開支壓縮到不能壓縮的地步。他成天奔波,一雙鞋穿到不能再穿才會買另一雙。公司沒有為他買社保,他自己也沒買。他想至少他在三十歲之前,不必有這筆花銷。他要長留在此,就隻能這樣一分一厘地節省。
現在,他得搬家。他知道房租一定饒不了他。未來的日子他會更加拮據。塗自強愁得夜裏睡不好覺。當年他學費不足,一路打工從家裏走到學校,都沒有像這樣發愁。那是一段多麼美好的日子呀,他經常會這樣回憶。
早上母親對他說,你昨夜沒睡好?眼圈黑著哩。
塗自強說,沒事,今晚上就能睡好了。
母親沉默片刻,突然說,我可以去做事。
塗自強吃了一驚,說這大冷天,哪有事做?過完年再說吧。
母親說,隔壁大姐昨天問我了,說她一個親戚,是掃街的。媳婦生孩子,要回老家照應,問我能不能幫忙替代半年。我說得問問我兒子。我怕你不同意,一直沒說哩。
塗自強覺得掃大街這事母親還真能做,便說媽你怎麼想?
母親說,你同意我就去,你不同意,我就回了人家。我怕有姑娘知道你媽掃大街,就不跟你了。
塗自強笑了,說媽,真要有這樣的姑娘,我能要嗎?
母親說,那也是。你說我要去不?
塗自強想了想,說你一個人在家待著,也怪無聊。有個事情做做,也好。這事比餐館容易,媽勤快點,掃幹淨就可以了。
母親臉上浮出笑容,說可不是?我也不能讓我兒太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