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助(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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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樹苗的錢,最終是陶可捐贈。陶可咯咯笑著,把這說成是天助。她頑皮地忽閃著長睫毛,說:“是噻,自助者天助嘛。”好像誰站在對麵跟她爭辯。

講這一節的時候,她們是在牧馬坡的白楊樹林裏。胡文焉說不清為什麼在動身之前,一定要再來看一看白楊林,是預感到自己此去將不會再來?白楊林絲毫沒變,還是幾年前她初遇世銘時的樣子。她知道,它永不會變的,世銘會保護它,猶如珍愛生命深處的記憶。世銘,我是來和你告別的。世銘,知道嗎?是你給了我重返故鄉的力量。縱是千山萬水之外,我會清晰看見你迎風獨立的身影。是的,我們應該堅守,戰鬥,為了大地的福祉,為了故鄉的美麗。

世銘,愛在我的內部,時刻照耀並充實,使我成為力和光。

在哪裏找到朋友,

便在哪裏獲得新生。

她多麼想像陶可講述自己的故事一樣,也講一講世銘,說出她生命中深涵雋永的發生,但她不能,因為一旦說出了,她怕自己就會成為一個空人,從此不再知道時光的模樣。

所以她隻說白楊樹,說它是北方精神的寫照。

陶可立刻嚷起來:“那它就是鄭舜成嘍!”此前,陶可一直認為鄭舜成是北方精神的寫照。說曼陀山上也種了好多白楊樹呢,那還是她的主意。

就又回到天助的思路上,說如果不這樣理解,那怎麼解釋那一年的巧呢?真是巧啊,正好開戶代表大會那天,她又來曼陀北村。本來,暑假一完,她就回北京上學了,但是塞漠深處的曼陀北村從此成了她夢中的牽掛,每有一股風吹來,都會讓她想起它。所以,國慶長假一到,她立刻匆匆踏上通向它的長路。

後來鄭舜成告訴說,若不是她及時來到,還真不知怎樣度過這道難關。每人三十幾塊錢,這在城市,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在當時的曼陀北村,卻是天大的難。人們沒有收入啊。

陶可是請求遠在美國的父母,彙來六千美金。

她成為烏蘭布通草原生態建設第一個捐款資助者。贈送這筆錢的時候,她提了一個要求,在原來的計劃中增加一萬株白楊樹。就是蘇聯畫家希施金的風景畫裏常有的那種闊葉白楊。烏蘭布通草原的氣候,那樹種應該是適合的。

鄭舜成欣然應允。

“文焉,你去了,一定要去看一看那片白楊樹哦,它們已是一片大樹林了,很美很美。比這一片精彩得多,因為它們是生長在自己的土地上。白楊是屬於北方的嘛。”

胡文焉相信。其實,就是那片白楊樹林,使她和陶可結緣。陶可在省美術館辦畫展,她去看,一幅氣質獨特的白楊樹林風景畫吸引了她。是的,那樹林有著特殊的氣質,親切,大氣,超然物外,散發故鄉的氣息。這使她急切地,想見一見畫的創作者,問一問關於生長著這片白楊樹林的土地。

陶可說,她也在曼陀山上栽了一天樹呢。樹苗買回來的時候,她的假期正好還剩一天。

那真是難忘的一天。她始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種栽樹法。知道了什麼叫民意的力量。遍布魚鱗坑的山坡猶如一麵巨大盔甲,斜斜臥在藍天下。十幾麵紅旗仿佛十幾把火炬,在獵獵山風中高高飄揚。古銅色麵孔,粗衣簡飾的農人,在紅旗下彎腰躬背,往來忙碌。實心實意的振奮,血液一樣的殷切。在那樣的情境裏,紅旗頓然具有別樣的意義,它麵對最樸素的民生,是一種讓人熱淚橫流的大召喚和大期盼。

叫做坐水育苗法。水是用驢車運到山上,糞是用背簍背到山上。土、糞、水攪拌均勻,裝到薄塑料袋中,然後連同樹苗一起埋入挖好的魚鱗坑裏。

緩坡處挖一個大坑,裏麵蓄半坑水,秀嫩的杏樹苗、沙棘苗、黃柳苗全都浸泡在裏麵。各村民組派人前來領樹苗,規定每組每日兩千株。有的想多領一些,說知道樹苗是血汗錢來的,沒人糟蹋,隻是想搶搶工,多出點兒活。被負責分發的人製止,讓栽完了再來領。主要是讓樹苗在水裏多泡泡,這樣容易活。

陶可被安排插進葛老歡所在的組。麵對這個前所未有的活路,他比她還懵懂。乍手乍腳地不讓動,等他去問清楚。好不容易逮住滿山跑著做指導的林幹部,舉起樹苗和塑料袋,皺著眉頭問,這樹根上套層塑料袋,外麵的水分進不去,裏頭的氣透不出來,樹苗能紮根嗎?林幹部解釋,說這層薄塑料啊,就是為的不讓裏邊的水分跑太快,套上它,能有效保持樹苗根部的水分。完了一笑:“這麼薄的東西,好漢子吹口氣都能破,能影響樹苗紮根?這叫科學造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