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溫洪彬告訴我,砸大雨點子的時候,他們才走到山半腰。你知道的,舜成的腿,那會兒傷還沒見好,走不快的。一見那陣仗兒,溫洪彬急了,惡風惡雨必有惡水,黑浪頭一打人就沒影兒,那可不是說著玩兒。他再顧不得許多,一貓腰扛起舜成撒腿就跑,不再管年輕的村支書嚷嚷些啥。
終於來到村子頭兒了,大雨已經是劈頭往下倒,地上淌起了小河。這時候,風雨雷電,響聲大得震耳朵,就是想聽話音,也是沒法了。你沒見過那時候咱草原上的霹靂啊,孩子,那才是真正的霹靂。現在下雨,有時也會打霹靂,但跟那時比起來,這算什麼?頂多是老天爺的幾聲咳嗽。
是舜成使勁薅溫洪彬的頭發,才讓他有反應的。溫洪彬說,事後才知道,舜成把他的一大塊頭皮薅得紅腫,疼了好些日子。舜成要求他向後轉,返回山上去。這是想起了防洪大壩。溫洪彬抗拒,不是惜自己的命,是惜舜成。就是大壩有險,咱們這時候去了也不頂用呀!他大吼。舜成黑下臉以村支書的名義下起命令來。這他就沒法兒了。這娃子是他供在心裏頭的人啊。
是鄭義最早知曉舜成去了防洪大堤。遲遲不見兒子回來,他一下就想到了。抓過雨衣,鐵鍬,一頭紮進了暴風雨。也是老天有意,路過我家院門口,他跌了一跤,讓我瞅見了。我立馬明白了他是要去幹什麼。婭娃光著頭衝出去,攙扶他。我對鄭義說,光他一個握著鐵鍬上大堤沒用,還是我們分頭一家一戶去叫人,全村的壯勞力都再出動。我們立馬就這麼做了。也不知道曼陀北村的人咋一下子變得那麼心齊,不到一袋煙工夫,青壯漢子們又都拿著家什重新往曼陀山奔回去。
唉,幸虧我們去了。不,幸虧舜成去了。真是險啊!南嘎查好險給連窩端嘍。
舜成他救了整個一營子人的命。
我們到的時候,舜成和溫洪彬兩個正水濕澇澇地忙活著,他們是在往下搬泄洪口處的石頭。山洪挾帶著泥沙可著勁兒往船艙裏灌,船艙水位眼瞅著上漲。北村堤壩泄洪口向外排著洪水,但與船艙裏洪流彙聚的速度相比,簡直微不足道。從北村這邊的堤壩望過去,已看不到南嘎查那邊堤壩的影子,好像已被水淹沒了。也就是說,那邊的防洪設施明顯是弱了。
他們是想緩解南嘎查那邊的壓力。泄洪口拆了有半米下來,與兩旁堤壩差距已很大,原則上,不能再拆了。
大家的到來使舜成分外高興,但不能解除他心底的憂慮。他焦灼地緊盯著大壩裏迅速往上躥的洪水。問我,是南嘎查那邊的地勢要低些嗎?知道不是後又說,難道是朝魯書記他們昨天回去後沒有派人修複被毀壞的泄洪口?
這其實也是可以肯定回答的,要真是那樣,不會是眼前的情形。
陸二楞和趙鐵柱也來了,站在大堤上拍手跳腳地笑,喊說:“大夥兒看啊,南嘎查的堤壩被水淹了!”趙鐵柱手在嘴巴旁圍成個喇叭,對著下麵的人群高喊,讓大夥兒準備好,說前幾年下大暴雨,南嘎查那邊的堤壩要鼓開,就派人來擴我們的泄洪口,鬧得兩家打起來。今兒個咱把家夥攥牢實,南嘎查人要再來動咱的泄洪口,就跟他拚!
山洪咆哮,大蟒似的堤壩顯得身單力薄。北村人嚴陣以待,有的睜大雙眼守在大堤旁,有的蹲在地上往纖維袋子裏裝泥土,有的把裝得滿滿的纖維袋子往大堤上運。陸顯堂也來了,穿著寬大的防雨衣褲,在人群裏來回走動。
隻要洪水稍有漫堤之勢,北村的堤壩立刻會加高加固。
南嘎查的人幹什麼去了呢?他們所在的方向,已是一片汪洋。
舜成轉過頭對我說,咱們的泄洪口再開大些吧,那邊怕是吃不住了。這正是我的意思。我衝著巴特爾揮手,高聲告訴了他。巴特爾當即帶著七十二、格勒圖一班年輕人衝泄洪口跑過去。卻被陸二楞橫鐵鍬擋住了。那家夥眼睛鼓得似鈴鐺,大叫:“誰他媽敢再動泄洪口,老子跟他拚命!”
“咱不能眼睜睜看著南嘎查讓大水給衝了啊!”
楞子冷笑,說南嘎查扣他的黑騾子,那他就要親眼看著大水灌了他們老窩兒。
巴特爾一把將二楞子推開,也不說話,彎腰就撬泄洪口的大石塊兒,小夥子們跟著幹起來,沒人再理會左躥右跳的二楞子。泄洪口又開大了許多,大股的水瘋了一樣竄出來。但還是見不到效。雨一點兒不見弱,山洪狼群似的從高處往大壩裏撲,發了瘋的狼群。北村防洪大壩上人們盯著南嘎查方向的目光,繃得都快斷了。
05
是趙鐵柱先看見南嘎查來人的。他瞄著那些從下麵往上爬的身影,可著嗓子嚷:“那邊來人了,大夥兒操家夥兒啊!”陸二楞一下來了電,鐵鍬高高舉過頭頂,跟著大叫:“鄉親們做好準備,南嘎查敢動咱泄洪口,就讓他腦瓜子見紅!”
來的是道日那,帶著十來個人。
他對我和舜成說,他們那邊泄洪口已開到最大,村裏靠渠的住戶有房子已衝塌了。那邊的大堤眼瞅著就要鼓開。真要那樣,南嘎查就完了。陸二楞跨過來,哈哈大笑:“完了好啊,隻可惜我的黑騾子,做了你們倒黴村子的冤鬼。”道日那斜他一眼,沒搭理。接著對我們說,朝魯書記派他來,以曼陀南嘎查黨支部和嘎查委員會的名義,請求北村救人之危,擴大泄洪口,增加排洪量,減輕南嘎查防洪堤的壓力。
陸二楞嘴巴湊到道日那鼻子上,嘲弄說:“請我們擴大泄洪口?說得多好聽!回去告訴朝魯,北村泄洪口也已經開到最大了,再不能開了。哼,遭到事兒想起北村來了,搶我黑騾子時,就沒想到會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