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曼陀風雨(1)(3 / 3)

人都是想著過上好日子,古往今來全都一樣。

這就是人們來投奔老榆樹的緣故,它能保佑活在它身邊的人。真的,它能保佑。就說曼陀北村吧,老一輩兒的人都說,不管別的地方怎麼樣鬧災荒,這兒總是風調雨順,種啥收啥。就是大草原被沙子荒了那些年,別的地方,一場大風把沙丘推過來,從頭到腳埋了屋舍,這老榆樹的近旁,一撮沙子都劃拉不到。

舜成說這是生態。當真的話,那我就要說,那生態就是神。

從我這個歲數看過來,這人世間呀,你甭管是人,還是樹,隻要能給人福佑,讓人過上好日子,那人們就會來投奔他(它)。就說舜成吧,你看,這幾年間,遠遠近近的,有多少人來投奔他。別說這烏蘭布通大草原上,就是諾格達旗南部,甚至千柳市的南部旗縣,農民們都不到外麵去打工了。在外麵的也都回轉來,都跑到咱北村來找活路幹。早先咱這兒的小夥子娶不上媳婦兒,嘿,現在呀,甭說姑娘,連小夥子們都爭著往咱這兒“嫁”。想到咱這兒來入戶的人,比想進城的都多。

你看,我又說遠了。

還是說兩個村子的起初吧。你看見了的,北村離老榆樹有著那麼兩裏多的路程。這是從老早立下的規矩,住家不能離老榆樹太近,不能讓煙火熏醃臢了它。聽老一輩人講,古時候,老榆樹旁邊修著一座小廟,用來擺放祭拜樹神的煙火供品。人家是慢慢密起來的,密成一個不斷往大長的村莊。好多好多年裏,就是隻有這麼一個曼陀北村。南嘎查是啥時候有的呢?是翻過大清之後的事了。有那麼一年,從關裏來了一個皮貨商,跟北村一戶蒙古人家的閨女結了親,到山南去選地方蓋了間草房,這就是南嘎查的最早。再後來,關內來的人多起來,南嘎查就也慢慢長大了。

對,關內來的都是漢族。卻為什麼南嘎查成了蒙古族聚居地?因為啊,那時候有個規矩,漢人娶了蒙古族姑娘,就必得在這兒永遠留下來,必得改用蒙古族名字,所生孩子必得說蒙古話。嗯,就是這樣的。

04

大暴雨真的在第二天來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暴雨。

孩子,你怕是想不出這大漠草原上那些年裏下大暴雨的光景。真是瘮人啊,那根本就是從天上往下倒,不是雨點,是雨柱子,嘩嘩嘩狠勁兒地傾下來,眨眼工夫地上就流成了河。

是偏晌時候,人們剛剛啃完幹糧,有的坐在石頭上慢慢抽著旱煙歇氣,有的掄鎬頭又接著幹起了活兒。鍋底似的黑雲從北天邊壓過來,跟天一般大的一坨雲塊,烏烏黑。人們差不多是同時看見了它。來了。有的在心裏低低說,有的說出了口,也是低低的。確實,這是必來的,誰心裏頭都清楚。

趕緊通知鄉親們下山!我和舜成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孫二娘和葛老歡的吆喝聲滿山坡傳滾。大家動作非常快,因為都知曉來了就不是善茬子。舜成把巴特爾喊過來,讓他招呼壯小夥子們照顧老人、殘疾人和帶著孩子的婦女們往回走。你知道,村裏的百姓說轉彎一下都轉過來,呼啦下子都扛著家什擁來挖山了。老邁的、殘疾的、帶著奶娃兒的,甚至懷著身孕的,都來了。像我老母親那樣六七十歲的老人就十幾個。

我要說,我們村的小夥子個個都是好樣的。真的,都是好小夥子!他們不由分說,把老人和殘疾人背起來就往山下跑,那些伏在自己媽媽背上的孩子也都被換到了更堅實有力的脊梁上。鄉親們安全撤離了。舜成臉上的焦灼舒散了。他急頭白臉地催促我快走,堅決不同意我陪他。到末了總算答應讓溫洪彬跟在身側。溫洪彬你知道吧?就是那個刑釋人員。他算是徹底服了舜成了。舜成把自家的水澆地讓給他後,他眼淚流得險些把自個兒給淹死。這等於是給了他一條命呀!第二天他就卷起鋪蓋離開采石場,進了挖山的大部隊。這是個幹活兒最舍命的人,後來幹脆他就在山上搭個棚子住下了,每天一冒亮就爬起,鉚著勁兒幹到黑得瞅不見手指頭。逢到大月亮的日子,半夜裏會爬起來鏗鏗鏘鏘幹一陣。他挖的樹坑總起來,頂十來個壯小夥子的工。

我下到山腳的時候,風就掀起來。你別笑,真的是掀,嗚的一下,一個旋兒,草、幹樹枝子、沙子、土,就擰著勁兒卷到半天空。那些年就是這樣的,雨來之前,必是一陣煞勢的風。緊跟著,大雨點子就劈裏啪啦往下砸。有銅錢那麼大,沒挾帶冰雹,但砸到腦袋上,跟雹子一樣疼。想都沒想,我也邁開大步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