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舜成上山已好幾天了,是獨自個兒去的。恰如他舅舅當初所預言,當事情真的展開,村民們沒人響應。不是他們挽留的他嗎?得理解農民內心的複雜和矛盾,不然,為什麼他們是最需要幫助的人群?複雜使他們常常觀望,使他們總是認為自己具有遠見卓識。鄭舜成隻幹一屆村支書,這幾乎在會後第二天就滿村傳開了。“我就說他不會一輩子窩在這窮地方嘛!”有人用勝利者的口氣說,“他一走,這曼陀北村不就又成了陸顯堂跟何安的天下嗎?會不秋後算賬嗎?到那時……”
也有這樣說的:“鎖沙龍那就是說吧,哪裏真能做到?那是傳說裏的英雄才有的能耐!”
很大一部分人是嫌活兒太累,又是白幹。葛老歡是這類人的代表,他說,白幹誰幹呀?
巴特爾這些天埋頭於訓練,所以是第一次知道這些。臉色立刻變了。“鄭舜成真上山挖樹坑了?”他盯住七十二。這眼神兒讓被盯的人有些緊張。“真的!”回答的聲音像是在打賭。“就他自己?”“是!沒人跟他去,他就自己去了。”還是像打賭。
“聽,那達慕開始了。”格勒圖說,嗓音被激動弄得微微顫。他們都知道,第一個項目就是賽馬。
巴特爾卻沒聽見這話,眼睛瞅著遠處的一個什麼地方。忽然,將頭扭過來,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巴特爾,比賽就要開始了,你要到哪兒去?”兩個好朋友幾乎同時發出呼喊。
回答被風送過來,說去跟鄭舜成一起挖樹坑。
本次比賽,贏得的不僅是榮譽,還將有財富。賽馬一等獎的獎品,是一頭黑白花奶牛,價值一萬多元。誰都知道,這對於眼下的巴特爾來說,意味著什麼。
但格勒圖和七十二終於還是朝巴特爾所馳去的方向邁動了腳步,盡管垂頭喪氣。因為,巴特爾是頭雁,他往哪兒飛,他們就跟向哪兒,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不僅是他們倆,全村的青年都一樣。巴特爾是全村青年心靈的方向。
04
其實,並不是獨自上山,有兩個人跟在身邊的。第一天就跟著。那是養父鄭義和養母陸文秀。胡文焉是後來知道這一點的。人們所以那樣說,是因為,覺得他們三個是一家人,不算的。在鄭義和陸文秀,也是這樣。他們不承認自己的行為跟覺悟、境界這類詞有關係,說完全是因為心疼兒子。成子是他們的寶貝兒子,他們難道能看著他一個人耍光杆兒?
那是個炎熱的日子,天剛蒙蒙亮,一家三口就扛著鐵鍬鎬頭出發了。鎬頭是父親昨天晚飯後修好的。昨天,鄭舜成和鎮水利所方剛所長、技術員小李,在曼陀山上忙活了一天,完成初期工程規劃。那是嚴格按科學進行的,其時,方剛站在一副三腳架的後麵看水平鏡,手裏的小紅旗來回擺動,小李隨著手勢上下移動手間兩米多長的標杆。他將手中小紅旗在頭上一豎,她的標杆就停住不動。這時,跟在她後麵的鄭舜成就揮動鐵鍬,在選中處培個沙土堆。他們告訴說:“我們打出來的等高線,就是你們挖魚鱗坑的上線。”原本三天的活兒一天就高效率地幹完了。中午飯方剛和小李說什麼也不肯下山吃,說來時劉書記交代過,要多幹工作,少提條件。
一家三口圍坐炕桌旁吃晚飯時,父親問兒子:
“你認準帶著鄉親們治山栽樹種草這條道兒了?”
“認準了。”
母親憂心忡忡:“咱家在村裏單門獨戶的,隻怕沒人聽你的啊。”
“沒人聽我就自己幹。”兒子十分冷靜,“相信鄉親們會被感化的!”這信心的來處是烏仁其其格老人。前幾天,他主持召開的村支部擴大會議失敗後,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去了老人的小榆樹林。在慈祥的老奶奶麵前,吐露了自己的畏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