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物競天擇(1)(3 / 3)

另一層意思,是關於外甥畢業後的工作安排,這是他這個當娘舅的最大掛心。知道舜成欠著學校的費,多不多?影不影響找工作?要是影響,那就想辦法盡快還上學校。不行就借,憑他的臉麵去找人開口。要是舜成在大城市實在站不下,那就回來,由他去托關係走門子,在旗城找家單位先落下腳,以後再慢慢想辦法往千柳市調。當知道鄭舜成已經在時髦的深圳找好了待遇優裕的工作,一下笑得眯了眼睛,吐著長氣連連說,這才是我的外甥,這才是我的外甥!

這才把眼光朝站在窗前的陶可投去,用長輩的口吻,好心情地對她說,“讓舜成帶著你好好地四處去玩玩吧,可惜你來得不是時候,要是前些年,咱這裏可是美著呢!夏天裏,一場雨後,大草甸子上就會變魔術樣長出一個大蘑菇圈來,雪白雪白一大片,從遠處看,像是從天上落下了一大團雲彩……”

自然也就看見了和陶可站在一起的斯琴婭娃。用同樣的好心情問婭娃,你爸還得在醫院住些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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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可是來看祖母的大草原的。

祖母在陶可的記憶裏,已被時間淘洗成一種象征。她剛剛五歲的時候,祖母就告離了人世。祖母所絮絮講述的塞外草原,卻隨著歲月的奔流而結晶成心裏的珍珠,光光閃閃,放射著可摸可觸的照耀呼喚。她自幼鍾情中國畫,長成後選擇到中央美院來讀書,就是這漫長的照耀呼喚發生作用的結果。

當然,中間也有父母祖國情結作用的因素。母親和祖母,當年,是隨著父親一起漂流到台灣的。而父親是在命運的挾持下來到這裏。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父親是國民黨軍隊裏的一名高級醫官。

在台灣的月光裏,陶可降落人寰。那一年,祖母已經九十三歲。陶可記住的第一個詞組,就是烏蘭布通。祖母用盡所有辦法,讓她知道這是一座草原的名字,在遙遠的中國大陸的北方。祖母說,那是世界上最最美麗的草原。

草原。

最最美麗的。

祖母把烏蘭布通草原畫成一幅畫,掛在房間裏,每日抱著陶可去看。指著畫上的景物,一遍一遍地教說,曼陀山、砧子山、伊拉沐淪、多若諾爾……祖母說,曼陀山的形狀像極了一艘大船。砧子山上有好看極了的古岩畫。伊拉沐淪是一條水波漣灩的大河。多若諾爾是一座仙女的鏡子變作的湖泊。

祖母的畫畫得很好,在少女時代專門拜過師的。這是父母親對中國畫情有獨鍾的一個原因吧?父母親認為,最能代表中華傳統文化的,就是中國的書法和繪畫。他們鼓勵陶可自幼習練中國畫,其中潛含著文化尋根的心理。看著女兒用中國的筆墨宣紙表達著中國式的藝術感受,他們就覺得自己跟親愛的祖國離得很近很近。

陶可是從美國動身來中國求學的。祖母去世後,他們就舉家移居到美國。父親在舊金山開了一家中醫診所,他們成了美籍華裔。來中國時,陶可已經大學畢業,所以進的是北京中央美院的國畫係研究生班。送她上飛機的時候,父親告訴說,祖母的烏蘭布通草原離北京不遠,那是一個適合夏天去旅遊的地方。她說我一定會去看,第一個暑假就去。

烏蘭布通,祖母的草原啊,我想念你!

祖母的烏蘭布通啊,你該是怎樣一種出世絕塵的容顏?

在夢想神奇綺麗的畫麵上,陶可最心儀的,是砧子山的古岩畫。所以,當終於坐上通往烏蘭布通的長途汽車,朝夢想懷抱奔赴的時候,她對同座旅伴發出的第一個詢問,就是關於古岩畫。

很幸運,坐在她身邊的,恰是畢業歸來的鄭舜成,也喜歡砧子山古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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