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窮窩子,哪個都不願意待啊。就連那些沒念成書的,但凡有丁點兒可能,都走了出去,到遠處的城市打工,尋找有別於祖輩的生活。咱曼陀北村現就有好多人到外麵去打工了。舜成說他今天回來,在汽車站,就正巧碰上他巴圖叔送大兒子烏力吉走。烏力吉還拉著他的手,問了好多大城市的事兒。
再者,現在村裏有好端端的支書和村長,哪用得到成子當什麼頭雁?
鄭舜成有同樣的心聲,自小到大,那麼拚命地學習,就是為了不辜負父母的期望,成為一個能給他們帶來幸福和自豪的人。他有報效家鄉之心,但不是用這樣的方式。
但堅定的內心在隨即知道的曼陀北村即將發生的事情後發生變化。準確說,是在聽了烏仁老人一番話之後。變化很微妙。
是一件從來沒有過的嶄新事兒:
村裏就要“雙推一選”,召開村黨支部換屆選舉會議,競選新一屆村支書。
這是一種方式,由全村黨員和村民代表投票推薦村黨支部書記候選人,再由村全體黨員進行正式選舉產生村黨支書。
鎮委劉遜書記說這是改革。用家常話講,就是把權利整個兒交給老百姓,讓老百姓自己挑選自己的領頭人。這鄉親們當然是高興,可同時又著急,如何才能不讓好機會白廢呢?遲遲不能理出譜。都知道多年來的老支書陸顯堂做派不通,但到底啥樣的法子通?誰能領著大夥兒真走到敞亮地去?沒有亮起嗓子的回答。恰在這節骨眼兒,鄭舜成回來了。他今天的舉動,在果樹園當眾的那篇話,不啻一道陽光,將人們晦黯的心空照亮。
就是他,這就是大夥兒所渴望的那個人。
鄉親們說,自個兒隻是想不上去,但啥樣是好,啥樣是孬,能辨清。
烏仁老人緊緊握住鄭舜成的手,含著眼淚說:“孩子,你是老天派下來拯救咱烏蘭布通草原的。挑起這副擔子吧,奶奶代表曼陀北村所有不願搬遷的鄉親求你了!”
烏仁老人的白發仿似草原隆冬的雪,閃閃晃晃,在燈光下透著刺心的蒼涼。麵對這一片歲月的蒼茫和苦寒,麵對那一雙望穿人間七十載滄桑的眼睛裏浸潤淚水的乞求,鄭舜成不能說話,不能動,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尊木雕。
烏仁老人和鄉親們是怎樣離開的?他們又說了些什麼?他不知道,在木雕的狀態,他久久沉浸,不能出來。直到敲門聲再度響起。
這一次,來的是陸顯堂。
以娘舅的身份而來。
他說:“舜成,舅舅是來給你賠不是來了。”說今天下午在村南果樹園,不該跟他爭,讓他在大家夥兒麵前下不來台。弄得鄭舜成一愣,說這話的應該是自己吧?隨即明白了舅舅的意思,笑了,說:“舅舅你請喝水。”將滿滿一杯熱茶放在陸顯堂麵前。
家主鄭義和主婦陸文秀當然都明白深夜造訪人的衷曲,就都搶著表態,說剛才烏仁老人那幫子來說的事兒太離譜了,成子咋可能留下來不走呢?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難不成念了一遭大學就白念了?再說了,怎麼能夠跟自己的娘舅爭村支書呢?
娘舅臉上就難看下來,嗔責說,這是根本用不著講的話。那些人都是白日做夢。要不就是沒安好心。要是他們自己的兒子、孫子大學畢業了,他們會這樣安排兒孫的前程麼?點著妹夫的腦門兒說中,“就算你腦袋瓜子裏進了水,答應了,我都不會答應!供下大外甥這場書有多難啊!這是孩子一輩子的事啊!”隨即讓妹妹全家想起了他曾給予過的所有幫助。完了表示,自己今晚來有兩層意思,一個是告訴,這次來的救濟物資,他們家又有份。本來按規定,隻能一袋麵粉,但因為大外甥帶著女朋友回來了,家裏突然添了吃飯的人口,村裏就決定破例,給他們家兩袋。讓明天一早就到村部去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