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生的愛(1)(2 / 3)

“勸阻那些鄉親真是難啊!”陶可歎息。因為他們認識不到樹與生態的關係,壓根就不懂什麼叫生態。其中有一些是和陸二楞、趙鐵柱等一樣滿腔熱情向往生態移民的,砍果樹的念頭不容更改就不必說了。另有些其實並不讚成陸顯堂支書舉村搬遷的主張。腦子略清晰的,能分析出和鄭舜成相似的道理,餘者完全故土難離心態,說是祖宗的墳都埋在曼陀山上,難道就把祖宗丟在這裏不管嗎?再說,就算真的走運搬到了好地方去,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到了人家誰的地盤上,不是就得受誰的氣?雖是存這樣想頭,照舊砍得歡勢。何以呢?反正陸支書下了令,分給你的一份你不砍,那別人就要砍。與其讓別人砍了,不如自己砍,至少可以拿回家曬幹了當柴燒。

“到最後,鄭舜成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邊哭邊怨恨自己,說我怎麼這麼笨呀,我這四年大學是怎麼念的,怎麼竟連給鄉親們說清道理這麼點兒本事都沒有?悲傷那麼真實,那麼發自肺腑,富於感染力,弄得我也情不自禁跟著大哭起來。”說到這兒,陶可用力捏了下胡文焉的手指,將手抽回,也仿樣將頭仰起,靠在沙發後背上。略頓了頓,吐納式送出一個輕輕的句子,說就是在那一刻愛上鄭舜成的。

胡文焉驚,一下坐直。並沒有流露於外,隻是張開眼睛,目光落於陶可臉上。

陶可卻閉了眼,把自己徹底交給洶湧而起的情緒。

真的,隻有純粹的生命才會傳送出那樣的感染力,一個有著高尚情操,有著真愛的人。“真愛!”陶可重重重複一遍這兩個字。又頓了頓,語氣一變,“文焉,知道我為什麼畢業後不到美國父母身邊去,而選擇了留在中國?”

沒有回答,因為知道不必回答。

果然不需要回答,再次頓了頓,陶可回到八年前的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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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鄭舜成的哭聲也震撼了那些爭先恐後砍伐果樹的父老鄉親,人們一怔,手中斧頭慢下來。一個人是隻有死了親娘老子才會哭成這樣的,這娃子不是在外頭念了幾年書把腦子念出了毛病吧。

“成子,這是咋啦?”近處一老漢粗聲粗氣喊。這人叫葛老歡。鄭舜成抽咽,說想大家先停下,聽他幾句話。等說完了,要是還覺得砍果樹對,那再接著砍,他絕不再阻攔。就算他求父老鄉親們了。葛老歡小眼睛眨巴緊起來,是犯了掂量。這當兒,旁邊一矮壯婦女爽氣地亮開嗓門兒:“大家夥兒先停下手裏活兒,當做歇口氣,反正也不爭這麼會兒工夫。都過來聽聽鄭家成子咋樣說。人家是念了大學的,在外頭見了世麵,保不準就能擺出些咱尋思不到的理兒呢。”這人是孫二娘。不知是因為人有號召力,還是話占理,她一落音,人眾紛紛聚攏過來。倒是葛老歡打起了攪亂,用可笑的公鴨嗓嚷說:“成子的那點兒理剛才不是都擺了嗎?就是叫咱別砍樹,去栽樹。曼陀山上,村外沙地上都栽滿樹。用樹把那撒著歡兒朝前爬的大沙龍給鎖住。”

“我的媽哎,就那大沙龍,得多少樹才能把它鎖住?還不得把咱村這些人給累死?行,就算咱不怕累死,拚著老命把樹都栽滿了,可那又有啥用?滿打滿算隻能是治住沙子,能治好咱曼陀北村的窮嗎?治不好的!”

說這事兒早在他腦袋瓜子百八遭推過磨了。舉例大草原西南邊的榆樹溝兒村,前些年響應政策出了好些承包荒山的林業專業戶,累死累活十幾年,山倒是變綠了,人卻還是那麼窮。“就你摘的那點兒山杏核,能賣幾個子兒?說句不好聽的話,怕是連買樹苗的錢都還不夠。你看看現在整的,村裏淨他媽光棍兒,哪兒的閨女都不願意往那兒嫁……”

胡文焉又一驚,這下全露在外麵。知道這回鄭舜成遭遇難題了。

陶可繪聲繪色轉述的葛老歡之言對於她是並不陌生的,這曾經是久久困擾過她的一個問題。就職《千柳日報》時,她最喜歡接受的任務,就是去遙遠的北部荒漠草原采訪關於治山植樹的先進人物和事跡。接觸了解得多了,也就發現了其中存在的問題,植樹雖然對生態建設有利,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當地百姓脫貧致富問題,此為調動不起民眾積極性的主要原因之一。對於百姓而言,生態的意義及其重大性遠遠不能跟富裕相提並論。她曾就此在報紙上發表過雜文,希望能拋磚引玉,引起有誌之士的關注和思考,從而找到有效的解決途徑,可惜應者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