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的389天裏,李春花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停地接線,組長把線頭最多的櫃子給她,把最難接的櫃子給她,把剛畢業的大學生設計的櫃子給她。新人設計的櫃子,往往會出錯,一出錯,返工的就是接線員。而她們隻需要在電腦上把圖紙的幾根線改過來,再打印出來,把圖紙甩給她就萬事大吉了。有的時候,一張圖紙是幾十台櫃子的設計圖。她就需要改幾十台櫃子的接線。
有一個月,工資發下來,竟然有一萬塊!接線員的工資是計件算的,她想根據工資算出自己究竟接了多少根線。還沒算清楚,幾個同事嚷嚷著請客吃飯,夾菜的時候,她拿筷子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廠裏的業務很好,加不完的班,接不完的線。出事那天,她已經連續熬了兩天兩夜。其實項目不急,她沒必要這麼拚。但是,她不想停下,她不想回宿舍,她不想躺在床上,她睡不著,她好想他。
她的腦袋昏沉沉的,覺得整個車間都在轉,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她明明是要去上廁所,卻不知不覺往裝配區走去。路過切割機時,一個裝配工蹲在那裏,那個背影和他好像好像。李春花向他走去,那張臉轉過來,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李春花怔在原地,那人起身走了,隻剩下她和那還在轉動的切割機。她把雙手舉在胸前,仔細打量,它們好醜,它們好髒,它們使自己好痛,她不想再接線了,她不想再這麼活下去。鬼使神差地,她將右手向切割機伸去。
痛感傳來的一瞬間,她覺得好爽,接著記憶就模糊了,好像有人來拉開了她。她看著落在地上沾滿鮮血的斷指,發出狂笑,“哈哈哈……”
此時,坐在火車廂的李春花看著右手,也不免揚起嘴角。其實,事故發生之後,她並沒有打算馬上回老家,是媽媽打電話說,堂哥要結婚了,她才買了車票。
下了火車,她徑直來到市裏的一家酒店,門口擺放著一張很大的海報,是堂哥和嫂子的婚紗照。她抬頭看看酒店的招牌,不用想,這一定是她這輩子進過的最好的酒店。她踏上通向裏麵的紅毯,大堂內鬧哄哄的,媽媽說會出來接她,打量了好一會兒,她也沒看見媽媽的身影,可能是因為和她不熟。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
突然,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她抬頭一看,是媽媽。
“時間剛剛好,馬上就要開始了。”媽媽拉著自己進了電梯。
婚宴大堂比她工作的車間還要大,新郎正等待著新娘向自己走來,當然,還有他的老丈人。
媽媽拉著她坐在舞台側邊的一個位置上,她正好仰視著新郎。“你嫂子是銀行行長的獨生女。”媽媽在旁邊嘀咕。
“他真是幸福啊。”整個儀式期間,李春花的腦海裏一直念著這句話:“他真是幸福啊!”
司儀宣布大家可以用餐了,新郎新娘也準備從台上走下來。李春花突然站起來,大聲說:“等一下!我有禮物送給哥哥。”
大家露出尷尬的顏色,司儀打著圓場,說禮物可以私下給。李春花不管不顧,快速從包裏取出她最珍貴的紅色盒子,奔上舞台。
“看來禮物是首飾啊。”司儀說。
李春花慢慢走近堂哥,她看見那張臉,尷尬、膽怯。從前可不是這樣,他壓在自己身上,猙獰、恐怖!他捂住自己的嘴,威脅自己不能講出去。這張臉,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噩夢之中。
現在仔細看,卻好陌生,李春花將紅色盒子遞給他,他怯懦又尷尬地接過去。
“是你殺死了我的狗嗎?”李春花問。
“啊?”新郎正要打開盒子,“什麼?”
“是不是它咬了你?阻礙你進來我的房間?”新郎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打開吧。”李春花盯著紅色盒子。
盒子打開的一瞬間,新郎嚇得魂飛魄散,驚呼一聲,將盒子丟出去,連著後退幾步。李春花踩過自己的手指,將一直藏在兜裏的右手拿出來,殘缺的它握著一把叉子,飛快地插進了新郎的脖頸。她撲到在他身上,用猙獰又恐怖的眼神看著他,說:“你殺死了我的狗!奶奶說,不能講出去,你去幫我問問她,為什麼不能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