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宗門的那段日子,整日耗在霓園為花花草草澆水施肥,唯一學會的技能大概就是挖蚯蚓了。如今這大敵當前的態勢,我自然不知當如何麵對,腦海裏瞬間轉了百八十個彎兒,思來想去隻有身邊這隻逃跑時尚且得抱著的小鈴鐺,還有師父最後真誠的那一句:“打不過,記得跑。”
趙大哥見我如此屏息以待的模樣,嚇得臉色慘白,約摸著我自己應該也好不了多少,兩人一貓就這樣盯著那布滿黑影的門,半晌,那黑影卻漸漸褪去,頓時,街道複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飛沙走石。
我長出一口氣,轉過頭望向對麵正擦汗的趙大哥,聽他繼續說著那門內的故事,話說這吳家小子捅開窗戶紙朝內望,當真望見了那床榻之上交頸纏綿一雙人,頓時這酒便醒了。當日這唐百川從長安城回村之時,亦是一人而返,從不見他帶了什麼人回來。那如今屋內這位,究竟是何人,吳家小子好奇,便再次貼上去看,可是這一次卻不得了了,屋內女子的聲音驟然停止,吳家小子隻從那窗上的孔洞看見一張沒有麵皮,滿是鮮血的臉突地靠過來,嚇得他一個跟鬥翻坐在地,爬起來便快步逃了。
“竟是撞鬼了?”此前說過,我自小鬼怪見得太多,如今遇見這般情況,倒也還算冷靜。那趙家大哥可絕不是這樣,顫顫巍巍地繼續道:“那吳家小子逃回了家,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卻忽然雙眼一直,盯著房梁上看了半晌,就這麼瘋了。第二天一早,村長帶著幾個體格壯實的男人到唐百川家去,卻還哪裏有人,早已是空空如也的宅子一座,裏麵結著厚厚的蜘蛛網,似是唐百川從未回來過,多年未曾有人居住過一般。”
如此,那異事的起因,便是這唐百川家的宅子。第二日一早,趙大哥便將我引至唐家宅子跟前,確是比一般的村戶要大上許多。其內當真如傳聞中那般,似是多年未曾有人回來居住過。入了內院,便是當日那吳家小哥曾撞鬼的屋子了,我轉頭瞧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小鈴鐺,全然無甚異常,便也踏實了幾分。若說一點都不怕,定是騙人的,我雖見多了鬼怪,卻還未曾獨自麵對過。如今且不說極可能是個惡鬼,便是個善類,長得那般觸目驚心,獨自一人總也是心下惴惴的。
我這廂才推了門,忽覺肩頭一緊,嚇得我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門檻上,堪堪扶住門檻,轉了頭,便瞧見一旁一臉緊張扶住我的樊城。一見是他,心裏驟然鬆了口氣,卻有股火氣騰地湧上來,指著他沒好氣地開口道:“沒聽說人嚇人嚇死人的麼,這當口出來,不知是不是少長了顆心!”
樊城這人一貫麵冷,隨便一個眼神便能凍得人直發抖,做起事來卻很踏實,不過有一點最是討厭,凡事都依著規矩,恍若這世間沒了“規矩”二字便不知當如何行事為人了。幼時我隨阿爹外出遊玩,在秦溪河畔一個不小心栽到河裏,幸得當時經過的樊城所救,彼時我剛六歲,樊城長我七歲,方才十三,本不是個紅鸞星動的年紀,可兩方父親匆匆趕來,卻彼此看對了眼。結了伴,同遊數日,方才各自回城。也便是從那時起,我時常會聽見關於樊城的消息。
比如八方城兼並了西南的柳城,領兵的將軍便是樊城;再比如漠北的和卓公主拜訪八方城,傾慕於樊城風姿非他不嫁;還比如樊城年過二十仍未成家,人雲他實則是個斷袖……諸如此類的言論,時不時地就從誰誰誰的口中傳入我耳中,不論我如何不欲知,總能奇跡般地了解。直至年初,終於有一樁我不得不理的關於他的事了。
年初長安大旱,水源匱乏,糧食大量減產,百姓受災荒侵擾,生活艱難。我阿爹便想起了當年與八方城主的一段交情,彼時樊城剛剛接任八方城主,我阿爹早年間便很是看好這位少年,於是便提出兩城聯姻的建議。兩城聯姻倒也沒什麼不可,我阿爹之所以這般年紀還未能卸任城主之職便是因了我家三個女兒,唯一一個弟弟如今尚且不滿八歲。彼時我的算盤是,上有大姐下有小妹,再不行,還有我那未成年的弟弟……額……反正如何也輪不上我去趟聯姻這檔子渾水。卻不曾料到,那樊城是個異數,隻因那秦溪河畔的機緣,便將這點渾水生生引到了我身上。表情還甚是理所當然,與我阿爹言道:“既是兩城曾有過那樣的機緣,幫上一幫自是理所應當。至於聯姻一事,樊城以為,共度一生,須得是相熟者方能始終,婠昀小姐應為正選。”
相熟……不過數日交情,也算相熟?
可我阿爹卻覺得很有道理,故而有了此後種種。
我逃至天宗門後,他曾幾次三番地尋來,說的卻也無非是婚事既定,望我早日收了心回去成親,當為天下正途。偏巧我生來便不是個走正途的材料,即便要忍受妖孽師父的折磨也不肯就此白白搭進我的一生。如今他不知又是從哪兒得了消息追到這落日村來,我也絲毫不覺驚訝。
聽我話中語氣不善,樊城也不惱,隻是繞過我朝那房內望去,旋即皺了皺眉:“放著好好的城主夫人不做,倒偏生要自找罪受,如今竟還胡鬧到與鬼神之事有所牽扯,當真是嫌自己命太長麼?!”這番話下來,便轉了頭瞪著我,語氣雖如此,但神情裏全然不見真情緒,也不過是嘴上與我責難一番。既是無甚意義的話,我便也不打算理,隻顧著進到屋內去瞧瞧,誰知才抬起腳,便被身旁這位門神給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