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躍而下的那一刹那，他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飛身撲向那淩波台，不顧翻滾而起寒冰利刃一般的刀兵之氣瞬間將手臂上的皮肉割裂開來，傷口深可見骨，卻也妄圖伸出手在最後一刻抓住她，然，終究已是太遲……
“三萬年間，你可曾愛過我？”
……
你如此問我，卻不曾等我回答。雲兒，我多想自己從不曾遇見你。若不曾相遇，我的心，便是一塊頑石，任洪荒翻覆絕不動搖。
而如今，我失了我的心與你，你卻舍我而去，這心，便是徹底死了。
“尊上，將你的傷口給我看看，若是不及時處理，定要出大事的！”身後傳來焦急的喊聲，那一聲鵝黃衣裙的女子，穿過人群，飛快地撲到他的身旁，拉過他的手臂，卻被他堪堪避過。她望著他，那張俊逸非常的臉上，毫無波瀾的平靜，卻也太過平靜。
他掙開她欲扶住自己的手，緩緩站起身：“繁卿，告訴我，要如何，才能帶她回來。”
“尊上……”她下意識地喚了他一聲，卻終還是頓了頓應道，“生而非仙胎，卻得機緣位列仙籙，本就違了天地造化，故而須得除七情、戒六欲，才能於九天為神為仙。尊上您比我清楚，雲霓上仙，便是此中之數。您以為，她如今受這般天罰，僅是為了十二品蓮台業火？”
不，十二品蓮台業火並非真正的原因，那真正的原因，是她對他，動了情。
“告訴我，要如何，才能帶她回來？”
繁卿望住他的眼睛，那眼底深刻翻滾的疼痛，仿佛快要將他臉上所有的平靜燃燒殆盡，而那熊熊火焰，卻是痛徹心扉的藍。
“我若說沒有辦法，尊上預備如何？”她別過頭不看他，卻終還是不能狠下心腸，“若想讓她重返九天，須得真神品階之心一顆，而這真神，必要生而仙胎，世代為仙者方才可行。”
恍若是終得佳解，便長出一口氣，捏了仙訣：“繁卿，謝謝你。”
“尊上，不可以！繁卿絕不會允許你這麼做！”她拉住他執訣的手，哪怕被術法戾氣灼傷也不曾有半分放手之意。“自從你遇見了她，便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位高高在上生殺不計的神了。”
她曾認識的他，一貫殺伐決斷，對這洪荒莫要說兒女情長，便是憐憫都不曾多存幾分，仿佛他的存在，隻是為了守護穹宇安定。她也以為，他此生，隻有這唯一一個目的。可是後來……
繁卿苦笑：“尊上，你確是不記得了吧，你為她所做的種種，對你而言，皆是平常，但你可知，在旁人眼中，遠不止如此。你因她喜春山之水，便斬了萬年古藤，生生改了河道引入霓裳殿中。你因她愛北凰山巔的九牧花，便不惜與凰祖一戰也要贏回花種，種在她園中。你說她膚若凝脂，隻混元血玉方才配得上攀附她的耳，便用萬年方得一顆的鮫珠與雲華神君去換。你說她生來畏寒，便在蠻荒之戰平定之後，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硬是多戰三天三夜，隻為將冰原九尾的皮毛帶回，為她縫一件衣裳。”
“尊上，你告訴我，若當日與柷魔一戰祭出元神的是雲霓，你是否也會如此為她？”
他從縷縷思緒中回過神，目光有些許的迷離，望向身旁的繁卿，片刻卻笑出聲來，那笑容，是繁卿從未見過的美好，竟連為她受過的所有苦難，都是甜的。尊上，尊上……那麼為你記著這點點滴滴的我呢……
“不夠多，繁卿，不夠多……我本可以，給她更多，更好的……”
“嗬，生而非仙胎又如何，不除七情不戒六欲又如何，她依然是她，我仍舊是我。繁卿，你知道的，並非是全部，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如她這般待我。”
他閉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出塵絕豔的女子，那是蒼靈墟初遇，豔豔桃花中，她輕展廣袖，翩然起舞，那巧笑嫣然的眉眼瞬間淡漠了九天千年不敗的十裏桃花。那一刻他望住她，便知這四海六道八荒之內，再不會有比她更美的風景。而再美的風景於他而言也皆是虛設，他的肩上有守護洪荒的重則。那日，他剛受封為九重天第一神將，不過才四萬七千歲便得以飛升為上神，在洪荒史冊上亦是極為卓越的成績了。也正是在封神大典後返回玄誅峰的路上他第一次遇見她。此後綿長的三萬年裏，連往日一貫空遼寂靜的玄誅峰似乎也因著有了她而不那般清冷。
他猶記得那次奉命收服饕餮巨獸，酣戰三日得勝歸來，遍尋各處不見她，卻在碧霄澗旁的古樹下覓得了她的身影，彼時她已睡熟，蜷縮著身體緊緊靠在那粗壯的樹幹上，眼角還殘存著點滴淚痕。他將她自樹下抱起，她猛然醒來，瞪大了眼睛驚喜地望著他，然後便掙紮著自他懷中跳下來，在那古樹跟前虔誠地拜了拜。他抬起頭，方才想起年幼時的往事。樹幹上的字已隨時間漸漸淡去，可她卻始終記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