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馮為玉和賈子非(1 / 1)

從買床的那天起,就是馬六悄悄從樓上下來走掉的那個晚上起,賈子非從木頭床上抱了自己的枕頭,到孩子的那個房裏睡。他睡慣了這隻枕頭。馮為玉一個人四仰八叉地睡在大床上,突然覺得吃了虧。為什麼抱著枕頭走的不是她馮為玉而是他賈子非。憑什麼呀?他賈子非找了我馮為玉才變成了這個學院的教授,我馮為玉掙的錢比他賈子非高一倍,我馮為玉養著一家老小每個月還要給他的父母寄錢,憑什麼呀?馮為玉跳起來,撲開那個房門,指著賈子非說,你憑什麼抱了枕頭到這個床上睡?有本事你抱了枕頭到樓上睡去。樓上家裏留了野男人,你跟我治什麼氣,是我馮為玉家裏養漢子了嗎?

賈子非睡到了辦公室裏。他很討厭這個女人了。他心想,要是能擺脫這個女人,讓他重新回到鄉下去他也願意。當初啊當初,人的很多錯誤和過失會犯在當初,當初——

馮為玉氣得腸子疼了幾天,家裏還是空蕩蕩的。更讓他翻腸倒肚痛苦的是,馬六經常往樓上跑,他根本不知道馮為玉指使他上樓是幹啥去了,他完全忘掉了他上樓的使命而開始完成另一個使命了——他和李晴照搞到一起了。他完全不回避她,甚至路過他家時還敲敲她的門,給他塞一把青菜。她愣怔在門口,半晌,才把這把青菜扔了出去。唉,問題的關鍵是,自己的男人不見了。她打開書房,書桌上貼了薄薄的一層土,有幾本書還攤開著,上麵壓著石頭——石頭是黃河石,是賈子非的把玩之物,表麵已經被他摩挲得如女人的美臀。賈子非的書房馮為玉是很少進的,因為賈子非不讓馮為玉動他書房裏的東西,尤其是書。馮為玉愛收拾,愛擦拭,賈子非一看馮為玉進他書房就發脾氣。他說,書房咋能髒呢書房咋能髒呢?書房是賈子非的聖地,書是賈子非區分於馮為玉的聖物,是馮為玉不能逾越和企及的。馮為玉輕輕坐在賈子非的書桌前,索然無味。突然她聽到樓上似乎有沙沙沙的翻書聲,輕得像耳語。她突然明白了,樓上這個房間也是李晴照的書房。他們經常夜深人靜時,用翻書交流心聲。像發現了一個秘密,馮為玉先嚇了一跳。她的男人不回家了,會不會是在樓上呢?

她躺在床上,想聽到樓上有什麼動靜,可是樓上的人像死了似的,沒有一絲聲息。沒有聲音的地方是波瀾起伏暗流湧動的地方啊,馮為玉的心抽緊了。這麼多年她從來沒進過李晴照的家。很少有人去過李晴照的家。據目擊者說,李晴照家裏幹淨得像沒有空氣一樣。她想象不出來,沒有空氣的地方是什麼樣,可能就像實驗室裏的一支試管吧。

接著便聽說李晴照辭去副院長的職務,請病假在家休息了。人們說得很神秘,一是學院裏有了一個空缺,另一個人將接替她的職位。再就是李晴照謝絕一切人去看望她,請別人尊重她的隱私。生病成為一種隱私,也不是奇怪的事。可馬六卻天天去李晴照家,可見她的隱私是不回避馬六的。

馮為玉聽到馬六上樓的腳步聲。她打開門,站在門口看著馬六。馬六笑嘻嘻地看著她說,馮姐,木頭床快做好了,過兩天我就送來。你準備一條兩米乘兩米的床墊子吧,馬上就能用了。伸手不打笑臉人,馮為玉想好了的惡毒話跟吐沫一起咽了下去。馬六隔過她上樓了,拐彎的時候還衝著她笑了笑。

下一次就是馬六來送床。馬六先把舊床挪出去,讓兩個小夥子把床抬到位。馮為玉鋪上墊子後,他還把兩條胳膊拄在床上,把上身的重心移上去,使勁晃動。之後滿意地笑了。臨走時伸出手來拍了拍馮為玉的胳膊說,把賈教授找回來吧,就說床做好了。馮為玉眼睛裏湧出淚花。

新床到了之後,賈子非回家了。床能換人不能換,日子還得過下去,唉。賈子非回家後,據說李晴照失蹤了。

李晴照到哪裏去了呢?無人知曉。據馮為玉提供的線索,李晴照失蹤前,馬六常去她家修水閥。校方找到馬六,問李晴照的下落。馬六說,她變成一塊玻璃了。

校方協助有關部門調查,李晴照的個人財產全部以贈與的形式轉移到了馬六的名下。

警方拘留了馬六,初步認定這是一起謀殺案。警方審訊馬六,詢問李晴照的下落。馬六始終說著一句話:她變成一塊玻璃了,她變成一塊玻璃了。

馬六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馮為玉去看望他,他的眼神告訴馮為玉,他的精神很健康。

馮為玉說,馬六兄弟,一點財產算啥呢,命是最要緊的。

馬六說,你的新床舒服嗎?

馮為玉說,床很舒服,但有了命床才能舒服。

馬六說,我想我老家的床,豬拱上去都不晃悠。

馮為玉說,你趕緊把李晴照的事情說清楚,回老家去吧。睡在自己家的床上心裏踏實。

馬六說,我寧可死也不能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保守這個秘密,比睡在自己家床上還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