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洪山古廟4(1 / 2)

容一法師微閉雙目,雙手合什,口中輕聲誦道:“阿彌陀佛……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少頃,法師才睜開雙目。

“高上一家一直生活在撈刀河鎮嗎?”

“不是,據說是二十年前舉家從福建遷過來的。”

“那……他家還有其他親戚嗎?”

“聽高上說是沒有了……這個事,我也沒去做詳細了解。”

“他父親,罪孽可不輕啊。”我長歎一口氣。

“善惡兩麵,沒有絕對,心被魔障,難逃劫數啊……不過,他臨死之前,還是做了件善事。”

“哦?”

“高上是被他父親打醒的。小孩子,睡得沉,根本醒不了。他父親幾個耳光抽醒了高上,又把他丟進了水缸,然後叫他跳窗逃生。”

“唉……虎毒不食子啊。”

“如果不是他最後的這一絲善念,高上一家就滿門皆滅了……”容一法師再次雙手合什,閉上了眼睛。

人的思想是最神秘的東西,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被思想所左右,甚至包括生命。當人們覺得生無可戀時,生命就成了累贅,成了可以隨時拋棄的皮囊。思想的死亡,才是最令人恐懼的,因為她還能支配肉體,用已經死亡的思想去支配還活著的肉體,傷害的,往往不隻是自己。

“大師……高上是跟著您學的書畫嗎?”

“他跟我學過,那時候他還太小,雖然天資不錯,但也隻能算是塗鴉……真正教他的,不是老衲。”

“金石書畫大家——藍海?”

“你也認識藍老?”

“是啊,我與藍老有過幾次交往……您能跟我說說,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大概十幾年了吧……”容一法師仰頭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十三年前,藍老和市裏美術協會的畫家來寺廟參觀……當時藍老看到高上在我的禪房裏畫畫,他看過高上的習作之後,很喜歡,大讚高上有天分。他了解了高上的身世之後,也很動情,就問高上願不願意跟著他學畫……就這樣,高上才真正開始了他專業繪畫的學習。”

外麵塔樓上響起了午時的鍾聲,“鐺——鐺——”鍾聲悠悠,雄渾綿厚,如有形的波浪在空中朝遠方緩緩推去……

“午時了。走吧,在我們這吃頓齋飯吧。”

“好,我給高上打個電話,叫他們回來。”

“不用了,高上對這裏的一切再熟不過了,他聽到鍾聲就會回來的。”

膳食堂在寺廟的西側,我們走過去時,果然看到高上和小周提著小水桶,背著畫夾從北邊樹林中的小道走了過來。

吃完齋飯,高上帶著我和小周繼續到河邊寫生。

坐在河岸邊,清澈的河水在眼前緩緩流淌,白色的沙鷗悠然地從水麵掠過。幾條小漁舟在河麵來回逡巡,橫在船頭的竹竿上蹲著黑色的鸕鶿,漁夫不時將鸕鶿趕入水中,看到鸕鶿的喉囊裏有了魚兒,又用網兜將鸕鶿網回船艙,取出獵物。對岸樹木蔥蘢,樹林背後,是大片還沒成熟的黃綠色的稻田。

眼前流淌的河流與對岸的田園景色,在煦暖的陽光下,水汽氤氳,平和、溫暖,有詩意般的寧靜。

我取出畫具,準備作畫。我想畫一幅水彩畫,也隻有水彩那透明濕潤幹淨的色彩,才能將如此美景表達得更為準確吧。看到這樣的景色,我才明白,江南水鄉的畫作,淡墨水彩自成一家的原因。

支好畫板,夾上水彩紙,調色板上擠好顏料,我將一支大號的水彩筆浸在水桶中。然後久久地凝視著河流,以及河流兩岸的一切。

我不需要寫實,我需要的,是一種感覺。那感覺,來自內心,來自容一法師的禪畫。那是生命的色彩與形狀,那是最貼近生活的氣息,是大自然的氣息。

我閉上眼睛,將眼前的畫麵留在腦海。等我睜開眼時,水彩筆已攢在手中,我在紙上勾勒著,渲染著,不再去看實景。而那幅畫,已在白紙上慢慢地清晰地呈現。她和實景不一樣,可又一樣,一幅是眼裏的景色;一幅,是映射在我心裏的風景。

等我畫完,我才發現,高上站在我的身側一動不動,低頭看著我的畫。

“你,信佛?”高上輕聲地問。

我搖搖頭:“我不信……或者,我不確定我信,還是不信。”

“你,信佛。”高上再次重複著,卻沒有了疑問的口吻。

“怎麼這麼說?”

“你的畫裏,有禪意。”

“為什麼?”

“我說不清,能說清楚,就不是禪了。”高上在我身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我的畫並不好,河岸的顏色太深,樹木的綠用得過了頭,比例也有些失真,那幾隻鸕鶿,比最大的鴕鳥還大。可是,我很喜歡,畫麵鮮活,跳躍,有一種生命的靈動在畫紙上悄然湧現,滿懷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