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單眼細,貌美神清。身披紅錦袞龍袍,腰係藍田白玉帶。裹簇金帽子,著側麵絲鞋。
員外仔細看時,與嶽廟塑的一般。隻見和尚下階相揖,禮畢,便問:“昨夜公事如何?”炳靈公道:“此人直不肯認做諸侯,隻要做三年天子。”和尚道:“直恁難勘,教押過來。”隻見幾個力士,押著一大漢,約長八尺,露出滿身花繡。至方丈,和尚便道:“教你做諸侯,有何不可?卻要圖王爭帝,好打!”道不了,黃巾力士撲翻長漢在地,打得幾杖子。那漢子長歎一聲道:“休!休!不肯還我三年天子,胡亂認做諸侯罷。”黃巾力士即時把過文字安在麵前,教他押了花字,便放他去。炳靈公抬身道:“甚勞吾師心力。”相辭別去。和尚便請員外出來坐定。和尚道:“山門無可見意,略備水酒三杯,少延清話。”員外道:“深感吾師見愛。”道罷,酒至麵前,吃了幾杯,便教收過一壁。和尚道:“員外可同往山後閑遊。”員外道:“謹領法旨。”二人同至山中閑走。但見:
奇峰聳翠,佳木交陰。千層怪石惹閑雲,一道飛泉垂素練。萬山橫碧落,一柱入丹霄。
員外觀看之間,喜不自勝,便問和尚:“此處峭壁,直恁險峻!”和尚道:“未為險峻,請員外看這路水。”員外低頭看時,被和尚推下去!員外吃一驚,卻在亭子上睡覺來,道:“作怪!欲道是夢來,口中酒香。道不是夢來,卻又不見蹤跡。”正疑惑間,隻見眾員外走來道:“員外,你卻怎地不來?獨自在這裏打磕睡。”張員外道:“賤體有些不自在,有失陪步,得罪!得罪!”也不說夢中之事。眾員外遊山都了,離不得買些人事,整理行裝,廝趕歸來。
單說張員外到家,親鄰都來遠接,與員外洗拂。見了媽媽,歡喜不盡,隻見:
四時光景急如梭,一歲光陰如拈指。
卻早臘月初頭,但見北風凜冽,瑞雪紛紛,有一隻《鷓鴣天》詞為證:
凜冽嚴凝霧氣昏,空中瑞雪降紛紛。須臾四野難分別,頃刻山河不見痕。銀世界,玉乾坤,望中隱隱接昆侖。若還下到三更後,直要填平玉帝門!
員外看見雪卻大,便教人開倉庫散些錢米與窮漢。且說一個人在客店中,被店小二埋怨道:“喏大個漢!沒些運智,這早晚兀自不起。今日又是兩個月,不還房錢。哥哥你起休!”那人長歎一聲:“苦!苦!小二哥莫怪,我也是沒計奈何。”店小二道:“今日前巷張員外散貧,你可討些湯洗了頭臉,胡亂討得些錢來,且做盤纏,我又不指望你的。”那人道:“罪過你!”便去帶了那頂搭圾頭巾,身上披著破衣服,露著腿,赤著腳,離了客店,迎著風雪走到張員外宅前。事有鬥巧,物有故然,卻來得遲些,都散了。這個人走至宅前,見門公唱個喏:“聞知宅上散貧。”門公道:“卻不早來,都散了。”那人聽得,叫聲:“苦!”匹然倒地。員外在窗中看見,即時教人扶起。頃刻之間,三魂再至,七魄重來。員外仔細看時,吃一驚,這人正是亭子上夢中見的,卻恁地模樣!便問那漢:“你是那裏人?姓甚名誰?見在那裏住?”那人叉著手,告員外:“小人是鄭州泰寧軍大戶財主人家孩兒。父母早喪,流落此間,見在宅後王婆店中安歇,姓鄭,名信。”員外即時討幾件舊衣服與他,討些飯食請他吃罷,便問:“你會甚手藝?”那人道:“略會些書算。”員外見說,把些錢物與他,還了店中,便收留他。見他會書算,又似夢中見的一般,便教他在宅中做主管。那人卻伶俐,在宅中小心向前。員外甚是敬重,便做心腹人。
又過幾時,但見時光如箭,日月如梭,不覺又是二月半間。那眾員外便商量來請張員外同去出郊。一則團社,二則賞春。那幾個員外,隔夜點了妓弟,一家帶著一個尋常問來往說得著行首。知得張員外有孝,怕他不肯帶妓女,先請他一個得意的表子在那裏。張員外不知是計,走到花園中,見了幾個行首廝叫了。隻見眾中走出一個行首來,他是兩京詩酒客,煙花杖子頭,喚做王倩,卻是張員外說得著的頂老。員外見了,卻待要走,被王倩一把扯住道:“員外,久別台顏,一向疏失。”員外道:“深荷姐姐厚意,緣先父亡去,持服在身,恐外人見之,深為不孝。”便轉身來辭眾員外道:“俊卿荷諸兄見愛,偶賤體不快,坐侍不及,先此告辭。”那眾員外和王倩再三相留,員外不得已,隻得就席,和王行首並坐。眾員外身邊一家一個妓弟,便教整頓酒來。正吃得半酣,隻見走一個人入來。如何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