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失血太過嚴重,他連意識都開始模糊了。有那麼幾個時間裏波爾德產生了幻覺,以為正走在白色鬱金香的花海中,縈繞在四周的空氣也不會讓他感到寒冷。少年努力地嗅了嗅,隱約還能聞到花香。就像他第一次飛行後在S—AF經曆的那個夜晚,紅發的地勤師將一捧白色鬱金香放在停機坪上。

波爾德以為自己正處於淺度睡眠中,一會兒迪翁就會把靠在衣櫃門前打盹的他弄醒,說嘿小鬼,你就算再怎麼多睡覺也不會長高了,所以放棄吧。別生氣嘛,我這裏有巧克力糖,要吃嗎?

之後越過那個棕發自來卷男人的肩膀,他會看見有一名金發軍官又在苦惱更衣櫃的整理。但是他永遠有辦法,比如他會轉過身來對另外一側的柯尼西滿臉期待地提議:“中尉,我們來打一局遊戲吧!輸的人要幫贏的人整理衣櫃怎麼樣?”

應該是這樣的。

這三個月以來自己經曆的所有生活就是這樣的。

波爾德模模糊糊地想。

而不該像是現在這樣——隻有雪山,寒風,刺眼的血與錐心的疼。

甚至在前方冰雪之下等待著他的還有死亡。

波爾德毫無防備地倒在了雪地之中。身上的力氣被淩遲般地一點點抽離了,冰涼的雪隔著抗荷服慢慢滲進他的皮膚,就像他流出的血也正慢慢滲進雪地一樣。

我不能就這樣倒在這裏。

……我得再堅持一下……

這樣想的他用左手手肘支撐著全部重量,在雪地裏拖動著身體向前爬行。

好在沒用多久,波爾德覺得終於找到魯迪斯了。

他看見穿著黑色飛行服的金發飛行員垂首靠在一塊石頭邊上——他好像在那裏坐了很長時間的樣子,身上甚至都已經有積雪了。

波爾德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但是他沒有反應。

……都是我的錯。我來得太晚了……

波爾德努力站了起來,但不等邁步他又再次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徑直地砸向了雪地。

無論誰都好。

無論誰都好,救救他吧……

一雙無形的手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喉嚨,在喪失最後一點意識之前,波爾德在心裏輕聲喊道。

魯迪斯親眼見證過無數次死亡。

敵人的,戰友的,平民的。

有的死亡由他一手造成,有的死亡他無力阻擋。

當死亡發生得太過頻繁,那麼死亡隻是一個幹巴巴的蒼白數字。就像當初在戰場上,每天統計官都會把陣亡人數寫在營地的告示板上,活著的人看著看著也就漸漸麻木了。魯迪斯剛到“荒火”的時候很不能適應這種壓抑的氣氛,所以每次當他產生新的擊墜記錄,他都要把對方駕駛的戰機型號或其他什麼資料寫在專門準備的本子上。

他希望自己不要忘記死者,他不想成為一個嗜血的殺人狂。

之後魯迪斯的這種行為自然而然地遭到了“荒火”隊友們的集體嘲笑。

“嘿黃毛小子,你有時間做這種無用功還不如跟我們喝喝酒。”胡特說。他比魯迪斯年長,有著一頭淺灰色的頭發與高高的鼻梁,駕駛的是一架代號“煎餅”的SU—36式轟炸機,為人邋遢,空軍製服總是皺皺巴巴。作為“荒火”中有名的潔癖,盧珀起初說什麼都不跟他做室友,甚至不願與他同桌用餐。

“殺人的時候不要想太多,不然會下不去手的。”胡特說。“就像你不能隨便給路邊的流浪貓起名字一樣。”

完全說不通的比喻。魯迪斯想。

“死亡是一顆子彈,交戰就是在玩兒俄羅斯輪盤。即使這次運氣好沒有挨槍子,那麼隻要將這個遊戲繼續玩下去,總有一天會輪到自己的。”胡特把死亡說得就像是在食堂裏排隊打飯,“‘不要多想’雖然是一種很混蛋的做法,但這種裝聾作啞的戰場智慧,能讓你與你的戰友盡量活得輕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