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莎的父親在軍中以嚴厲著稱,但是在家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溫柔男人,從來不會在妻女麵前板起麵孔,所以瑪莎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也穿著軍裝的人們都很怕他。
完全不畏懼自己父親的軍人瑪莎隻見過一個。當時那人還是個剛剛服役的毛頭小子,因為一次亂來的迫降在“祖母號”上停留,第二天因為暈船的關係,瑪莎陪著他在甲板上吹風,結果被身為指揮官的父親撞了個正著。瑪莎永遠也忘不了父親鐵青的臉,那樣子就像站在她身邊的不是一名普通的空軍飛行員,而是一名要綁走他寶貴女兒的惡棍海盜。她本以為這場甲板上的“遭遇戰”一定會以某人落敗而告終,然而這名毛頭小子與瑪莎父親的第一次見麵,最後竟然是以海陸指揮官覺得無趣而鬱悶收場。
“那你為什麼會成為一名空軍呢?”庫寧格特轉過身來,“肯定不會是像有些男孩子那種‘我就是要走跟臭老爸不一樣的路來證明我自己!’之類的無聊理由吧……”
瑪莎用牙齒咬著一條發繩,接著在腦後把長長的金發束了起來。
“……因為我喜歡的人是一名空軍飛行員啊……”
這還是瑪莎第一次對同齡人提起自己的戀情。
換著飛行服的庫寧格特睜大了眼睛:“哇,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竟然可以把弗戈森諾的校花追到?”
“啊哈哈……”瑪莎幹笑了兩聲。
……比起我,其實對方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高不可攀”與“極難攻略”吧?
少女默默地在心裏歎了口氣。
有些時候她簡直要懷疑自己喜歡的人是不是擁有截然相反的兩種人格。飛行時使用的是“柯納維亞王牌飛行員”的精英人格,像疾行的風,像堅固的冰,像幽深的夜,像燃燒的火,熱烈,冷靜,可靠,強大。而與飛行無關的日常生活裏就使用“好想急死你”的溫吞人格,不再像風也不再像火,而是像……一隻樹懶。
在確定戀人關係之前,瑪莎想了一萬種方法要怎麼“迫使”對方親口承認喜歡自己,甚至腦補了把他綁在起落架上嚴刑逼供的畫麵。如果他拒絕承認,就拖著他在甲板上進行短距離起落。因為想得太過真實,以至於她在機場見到對方的臉時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結果倒是比較出乎意料,當天晚上,從前線回國休假一周的年輕飛官從自己的大衣外套裏摸索了半天,最後掏出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從駕駛艙內拍攝的照片,艙外是浩瀚的藍色與白色,晴朗,寧靜,無垢,無盡。那些曾經存在於瑪莎童年回憶裏的空中神殿在這一刻似乎觸手可及。但這不是照片的重點,真正的重點在於照片的鏡頭中間,拍攝人正用防火手套捏住的另外一張照片——那是他在前往聯隊赴任前一天與她在“祖母號”上的合影,照片上她穿著弗戈森諾的製服,而他則一身少尉戎裝,巨大的日輪在他們背後正欲沉入像天空一樣廣闊的海洋。
迎著瑪莎疑惑的目光,就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年輕人有些不自然地把視線移向了一邊。
“這是我的新戰機能夠到達的升限,是柯納維亞所有戰鬥機都無法達到的最高升限。”隔了好半天,對方終於開口道,“這幕比海洋要壯闊數倍的天空,我想如果也能讓你看到就好了……於是就用那張合影代替了一下。”
“所以呢?”瑪莎感到自己的臉發燙了。對方的意思是她想的意思嗎?她還不敢確定。
“所以?”青年一臉迷茫地望著她。
瑪莎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哦……”難得以正常人的速度反應過來,青年眨了眨蔚藍色的眼睛。
“從前有一名飛行員,在他的腦海中隻有飛翔,沒有降落,就像鷹。他甚至想,如果有天自己會眷戀大地,那麼一定是他死亡的時刻。但後來他認識了一個女孩,開始慢慢糾正了之前的想法……”
“什麼想法?”
“比起鷹,他現在更想做一隻候鳥,即使今天飛離,明天亦會回到她身旁。”
這是瑪莎在迄今為止的生命中聽到的最動人的告白。
然而接著青年像是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比上一次分別時更加消瘦的麵容上掛著掩飾不住的憔悴與疲憊。
“不過說實話,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每一次都能從前線生還,複米萊的戰局並不像新聞報道中寫的那樣,根本談不上什麼樂觀,因此你要是認為我不過是在自說自話也沒有關係……”
“你是傻瓜嗎?”瑪莎打斷了他的話。這還是自認識以來她第一次罵他傻瓜。……雖然在心裏已經用肯定句感歎句與反問句罵過無數遍了。
不知是沒想到自己會得到瑪莎這樣一句評價而感到震驚過度,還是因為曾經從別人那兒得到過太多這樣的評價而習以為常,青年的反應可以說是沒有反應。
“那張合影呢?它現在在哪裏?”瑪莎問。
“還在我的飛行服口袋裏……”
不等對方說完,瑪莎對著年輕人踮起了腳:“那麼祈禱它能保佑我的候鳥每一次都平安回到我身旁。”
看著瑪莎走神的樣子,庫寧格特就像是在欣賞什麼有趣的風景:“我現在有點明白你父親的心情了,自己的女兒被一個陌生男人半路拐走,他對那個男人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對情敵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