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弗洛·波爾德準尉,雖然這個要求對你來說可能非常苛刻與艱難,但是必須請你重新敘述一遍事件的整個過程。”

這樣說著的軍官表情嚴肅,語氣就像冬日河床中結成的堅冰。柯納維亞的軍服被他穿得仿佛每一道褶皺都像是精心設計好的一樣,代表“國防部特別調查組”身份的金色鷹頭章別在他左邊的衣領,肩上的階級章顯示他已官至少校。

軍官身邊充當記錄員的副官將一份夾著厚厚照片的檔案攤放在少年麵前,波爾德蒼白的臉上頓時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

“這是有關‘830雪山事件’的全部資料,希望可以幫你喚起更多的記憶。”軍官把雙手伏在桌麵的文件上,那是一雙保養得如同鋼琴家般的手,皮膚細膩,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看了一眼對麵牆上閃著紅點的攝像頭,波爾德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他的身體裏還打著鋼板,光是保持坐姿就已經讓他疼得直冒冷汗。右臂因為嚴重受傷的關係,挽起的軍服袖子下還纏著厚厚的繃帶,他隻能用左手慢慢翻動照片。昨天他才被醫生允許下床,今天就架著拐杖來到國防部接受軍事調查。

“時間有限,我們可以開始了嗎?”軍官說。

少年機械地點了點頭,接下來卻依舊沒有開口。

記錄員向軍官投去詢問的目光,但他的上級此刻難得地沒有催促少年的意思。

過了好半天,波爾德動了動嘴唇,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九月窗外的蟬鳴聲已經低弱了不少,毫無生機的人造植被卻令人反感地異常繁茂。柯納維亞國防部坐落在格萊丁堡州中心的人工島上,島上戒備極其森嚴,曾經被迪翁戲稱“哪怕是一隻瑞肯庫爾籍的蒼蠅,在這裏也會被一槍打下來。”

時值午後,遠方隱隱傳來客輪悠長的鳴笛聲,就如同宣告夏天已經遠逝的喪鍾。

布魯瓦德曆247年7月2日。

午後。

波爾德覺得這次是真的死到不能再死了。

他就像一條死魚似的趴在床鋪上一動也不動。

蘭德·林推門走進來,看了波爾德一眼,之後把書包扔在地上,站在床邊開始換衣服。他剛從圖書館回來。

“……喂,你的槍裏有子彈吧?行行好,現在殺了我。”波爾德的聲音從上鋪有氣無力地飄下來,“看在我大慈大悲地跟你換了床鋪,上個月還花了3f在洗衣房裏幫你洗了床單被罩與枕套,求給我個痛快吧……我會寫好遺書說殺死我的凶手是明天的理論考試,你沒有責任的。”

就在波爾德度過自己的17歲生日之後不久,弗戈森諾也迎來了曆時半個月的期末考試。得知授飛當天其實是波爾德生日時,迪翁摸遍渾身上下空無一物的口袋後大言不慚地說:“成年之前的最後一個生日竟然過得這麼有意義,感謝S—AF與我們‘雷鳥’吧小鬼,這可是大家送你的生日禮物。”

不過說著“真好啊,再有一年就可以跟你一起喝酒了。”的魯迪斯倒是讓波爾德開心了好一陣,雖然波爾德至今都還沒嚐過酒的味道,也不明白這種喝多了會讓人神誌不清的飲料為什麼能如此受歡迎。

弗戈森諾的期末考試複習一般應該從5月下旬開始,但這兩個月來由於每天奔赴S—AF,波爾德根本沒有時間看書。每天晚上頂著月亮回到寢室,隻會累得像攤爛泥一樣倒頭就睡。他曾經試著抽訓練中的休息時間複習,但效果特別糟糕,而且還會被各路人員嘲笑。比如被迪翁搶走課本說“你個呆瓜,有埋頭啃書的時間還不如去跟魯迪斯哭個鼻子叫他把考試題透給你啊!”這讓少年特別地惱火。明天的飛行理論是這個學期的最後一門考試,一年級期末波爾德就是差點掛掉這一科。

或許魯迪斯判卷的時候可以看在戰友的情麵上高抬貴手?

不不,想到被魯迪斯批閱試卷的樣子,波爾德覺得腸子又全部擰巴起來了——等等他會參與判卷嗎?他能來客串講師就不錯了,弗戈森諾不能這麼使喚柯納維亞的王牌英雄啊!……所以說他到底參不參加判卷啊!?

——糾結到最後,波爾德覺得還是讓林現在就給自己來一槍比較好。

波爾德根本就沒指望林能回話。在他印象裏林如果能回答一次他的話,就相當於一支安打,如果林能主動跟他說一次話,那麼珍貴得與一支再見全壘打差不多。所以波爾德幹脆心安理得地當室友是個啞巴。

當然如果未來兩個人可以就“最初對彼此印象”的話題進行懇切交談,那麼林大概會說每天晚上必須聽著MP3還要把聲音開得特別大才能入睡的波爾德,一直讓他疑心是個聾子。

而現在尚不知情的波爾德則是把林這樣一個大活人當成樹洞,覺得每天隻要對著喊一喊“國王長著驢耳朵!”就可以解壓。

“……國王長著驢耳朵。”波爾德情不自禁地說了一聲。

見林在床下依舊沒有動靜,他又無聊地補了一句:“汪。”

下一秒,一本筆記“啪”地甩在了他的臉上,波爾德懶洋洋地把本子捏起來,抖著它把手伸向床外:“啞巴中士,你的筆記違背地心引力跑到我臉上來了。”

這時候,安打出現了——

“那是給你的,長官。”

雖然最後那個“長官”的稱呼在波爾德聽來根本就是一種嘲弄。

少年拿回來有氣無力地翻了兩頁,接著他猛地坐了起來:“哦?喔喔喔喔喔??”